「知道,听说是交通事故,他还特地去找了当上警察的朋友……」妇人对上她的双眼,话还有说完便被何愿给打断,她知道这之中肯定有何愿不能说的事情存在,她也大概猜测到了为什么有些话何愿不能说
「什么也查不到的」何愿的语气里包含着一丝嘲讽,通常特种兵死于作战时的处理方式,便是一句死亡证明上的”交通事故死亡”以及一笔慰问金,警察局登陆的仅仅只会有”事故死亡”,其馀的一切细节都将会是一片空白
「宇硕跟我说了,你的工作……是不是会有很危险的事情?是不是跟何熙……跟何熙之前做的工作一样?」妇人心里面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虽然她知道何熙与何愿出生在军人家庭里,也知道这两个孩子在家里并不受到重视与关注,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最终这两个小女孩会选择走上与她们家族相同的道路,与其说没有想到,倒不如说是认为她们并不喜欢这个身分,因着那个并没有给予她们爱和照顾的家庭,也因着那位工作繁忙且对她们漠不关心的职业军人父亲
「嗯」何愿沉默了一段时间,她知道终究不可能瞒过阿姨的眼睛,但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减少阿姨心中的担忧,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对她展现这样的关心了,很温暖却也让何愿心里感到害怕,感觉就像失去的东西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身边,可是若即若离的彷彿下一秒又要消失一样
周遭的繁花似锦,微风徐徐吹拂着,她坐在随着偶尔凉风吹来摇盪着的鞦韆上,似乎是感觉到了疲惫,何愿闭上了双眼,脑海里又再度浮现出爆炸之后的一片狼藉、喋血山河的模样,耳朵则是被爆炸声佔据,还有无线电里的通传声以及死寂的黑夜下子弹击发出去后穿越空间击中目标的声音,再次睁开眼睛,彩色斑斕的世界让似乎只有黑白及鲜红的她感到莫名的痛楚以及慌乱,睫毛微微的颤抖着,眼底的那场大雨逐渐扩及至她的眼眶边缘,最终,无声的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一行泪水
何愿感受着脸颊上的一股冰凉,她伸手想要抹去,手背刚刚触及到颊边才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天上降下的雨滴或者树叶上流下的水珠,她愣了一下,下一秒又滑落一滴眼泪,她的心在无声的哭泣着,或许她没有感觉到,又或许是她刻意忽视了自己所能承受的痛苦,每一分对于自己的谴责以及怨恨最终超出了这副身体能够承担的重量,在这一刻涌洩了出来,像溃堤的水库,眼泪不受控制的流着,而何愿明显不知所措的表情则被一秒都没有移开视线的妇人所注视着
「何愿」看着眼前的女孩下意识的流下了眼泪之后,她心里面有一块地方狠狠地抽痛着,在何愿小的时候,她是连膝盖上的擦伤都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鼻子都能哭红的,像陶瓷洋娃娃般惹人怜爱的孩子;上了小学的何愿开始学习射击运动,每次手上的茧子磨破了都会让她痛得流下眼泪,但是在伤口贴上ok绷之后她又会重新拿起训练枪枝练习,忍着手上传来的痛觉、承受着教练每一次的训话,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何愿就已经逐渐习惯了不再为了疼痛掉下眼泪,妇人伸出手阻止了她想要覆盖上眼睛的双手
「流泪也没关係,真的很痛的话,哭也没关係的,因为你才是伤口的主人,只有你才能判断这个伤口到底有多痛」妇人按下何愿那双想要阻止自己流泪的双手,轻轻地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痕,何愿的手在这个炎炎的夏日里异常的冰冷,就连手背上的泪水都比她的手还要滚烫、炙热,而那一颗颗泪珠彷彿饱含着何愿对于这个世界的渴望,她渴望着自己能够不再与这个世界分割、不再感受到隔绝和格格不入,她渴望着自己能接收到光亮的世界
「哭,不代表你很脆弱,它只是在告诉你,它很痛而已」那个痛可以是来自于身体上的伤口,也可以是源自于心里面折磨着人的恶梦,不管内心有多么想要压抑这份感知,人的身体往往都会是最诚实的那一个,所以何愿才会忽然流下了眼泪,儘管她并没有想要流泪的衝动,但是她的身体明显已经负荷不起积压之下的巨大痛苦
「如果我早一点知道就好了,早一点点的话,姐姐或许就不会出现在那里,她也就不会消失了,如果我早一点,那怕只有一秒鐘,我早一点发觉不对劲的话,队长就不会死了,都是我的错,是我用姐姐的自由交换了我自己的梦想,是我的错,是我不够敏锐而害死了他们,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作了当下我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但是我改变不了、拯救不了他们,我没有办法保护我最想保护好的人,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才变成了这样」
何愿的眼泪不停地落下,忽然爆发出来的话语是这几天以来,甚至是这些年以来每天都能重复在她自己脑海里的话,她的声音里是长时间、习惯性压抑着的沙哑,同时忽然倒塌的隐忍,虚弱得让她必须声嘶力竭才能勉强说出话来,”都是因为我”就像是她用尽自己的生命说出来的一样
这是何愿第一次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话,那个残破不堪的自己、那个懦弱愤恨的自己、那个没有那么坚强的自己,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