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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慈连着几日来,不见燕熙病情好转,反而一日日地病气渐重,他急得团团转。
这日,周慈找到商白珩说:“虽说此次殿下所中之毒一时无解,可按我的方子,只要每日服药,也得有几分起色。殿下病情无端反复,如此短时还好,若多折腾几次,要伤到根本。”
商白珩也正为此犯愁,他若有所思地瞧向望安从燕熙屋里捧出的痰盂,沉声应道:“我知。”
周慈忧心忡忡道:“道执,殿下之事,能作主之人,除了父母,勉强只剩下你这位老师。我把情况向太医院报了,上头那位,看样子是打算对殿下彻底不管不问了。殿下年纪还小,你心里得有个主意。夏先生路过靖都暂歇两日,是否去寻他,该是你决断之时了。”
商白珩果断道:“我即刻去寻夏先生。”
“我要多言一句。”周慈愁眉紧锁,劝道:“你前日问我可有悔,如今我也要问你,你会悔么?”
商白珩在方才那一瞬有某种挣扎的沉默,在短暂的目光征询中,他冷静地说:“私情不可废大义,我商道执坦坦荡荡,何来有悔?”
周慈说:“可是道执,以他日换今时,当真值得么?”
商白珩没有回答,而是另问:“悲野,你可知娘娘为何临终改变主意,给殿下取了‘微雨’的表字,一力将殿下推上这个位置?”
周慈道:“娘娘并未告知于我……我也是听说是娘娘临终特为殿下取了表字时,才知其意。”
商白珩道:“娘娘此生,为所求之道燃尽所有。娘娘何等聪慧之人,她既将殿下送入此局,定有深意。可如今道阻于此,我等被困难行。若殿下出事,娘娘又已去,谁来指定新人?”
“可是……”周慈低沉地说,“既要解毒,又能提振潜力,只有‘枯荣’有此药效。可‘枯荣’已不成双,如今只有‘荣’在夏先生处,‘枯’已无迹可寻。殿下若当真用‘荣’来解身上之毒,又用什么来解‘荣’之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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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料想,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他中毒日长,商白珩与周慈却迟迟未有动作。
直到这月十五。
终于等来了周慈,燕熙知道他要的转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伏笔很多,不想费脑的可以笔直往下看,不必推敲剧情,后续自会揭晓,阅读愉快最重要。
希望能写出快节奏的草蛇灰线又豁然开朗之感。
所以,枯在谁那里呢?
第16章 美人状元
商白珩与周慈请安过后,肃立不语。
“老师、周太医,”燕熙瞧了他们片刻,明了什么,释然笑起,率先开口,“我身中之毒,可是无解?”
周慈跪了下去道:“若用常道,恕卑职无解之法。”
燕熙眼睛如点了烛般缓缓亮了起来,他说:“这便是说,有非常之道?”
周慈说:“有两种解法:一则对症解药;二则是用可解百毒之药。”
燕熙不急不徐地说:“下毒之人至今未查得,况且,对方既要杀我,便不可能会拿解药救我。周太医,你说第二种方法吧。”
周慈:“我朝曾有一杏林世家,研制有一双既可致万物枯朽,又可使百态峥嵘的药,名为‘枯荣’。”
“枯荣?”燕熙琢磨着这两个字,“一岁一枯荣,意为两药成双成对,相辅相成,互为解药?”
“殿下英明。”周慈道,“荣则如草木茂盛,枯则如残叶衰败。前者炽燃精元,后者气血冷滞。单用皆是剧毒之物,前者亏耗阳寿,后者缠绵病榻,皆是不得善终。”
“我明白了。”燕熙沉吟道,“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周太医想对我说的是‘荣’吧?”
周慈深俯道:“是。”
燕熙反问:“想来,周太医与老师对让我用‘荣’犹豫不决,是因为‘枯’没有了?”
周慈与商白珩对视一眼,皆是贴地伏首。周慈答:“是的,就在此前,‘枯’已遗失。”
燕熙不解:“为何会独独失了‘枯’?”
“不知。”周慈说,“而且,药方已遗失,且原料中有多味绝药,不可复制。”
燕熙沉息,像是在斟酌。
实则他心中缓缓地泛起喜悦,他极力克制着畅快之意——他可以换来强健的体魄了!
哪怕只有几年,那也是他两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正常人的,没有病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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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稍作沉默,迅速下定了决心,轻声说:“我愿服‘荣’。”
燕熙眉眼间尽是天真,似是不知此物可怖。
饶是商白珩意志坚定,也在燕熙那轻盈的、希冀的目光中有了须臾的不忍,他道:“此事不急一时决断,殿下可以多想几日。”
“我求之不得。”燕熙的垂睫轻轻颤着,“十面埋伏、四面楚歌,我却只能躲避人后苟延残喘。”
商白珩和周慈听燕熙的语气渐渐加重,不约而同都瞧住了燕熙。
“我受够了。”燕熙说着,缓缓抬眸,“我要自己做主。”
燕熙凝视着眼前的两人,挺直了身板,慢慢地,咬着每一个字说:“靠山山倒,靠树树摇,靠人人跑,我谁都不信,我要把命握在自己手里。”
燕熙这话说的直白大胆,叫商白珩和周慈听得皆是愕然。商白珩道:“殿下金枝玉叶,自有福佑,其实不必事事躬亲。”
燕熙嘲讽地笑了声,咬牙道:“福佑?父皇说爱母妃,可是母妃恰恰死在他身边!母妃走了这么久,凶手找到了吗?他问罪谁了吗?他连个交代也没给母妃,他的爱不值一提!”
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了,以商白珩和周慈的镇定,听得也是巨骇。
“这才多久,刺杀的,下毒的,皇陵的守卫防住了哪一样?”燕熙语速渐转急促,“想要我命的人何其多,我不能靠别人的刀保命。”
商白珩皱着眉:“目前,尚不到绝路,殿下——”
燕熙打断了他,他温柔地反诘:“我身弱体虚,我幼妹无所依傍,我们兄妹把命交到你们手中,若有一日,你们也身陷险境,我们又当如何?”
商白珩和周慈哑口无言。
“父皇不管我,纷争不容我。”燕熙提声道,“若有一日别人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当如何?跪地求饶吗?我绝不在别人的刀口下讨日子。不由我,毋宁死。”
商白珩在燕熙这种声嘶力竭的呐喊里,渐渐展了眉,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刀必须在自己手中,”燕熙开怀笑了,“老师,我要当拿刀的人。”
商白珩也笑了:“殿下所求,为师誓死成全。”
燕熙充满斗志,眸光锐利问:“请问老师,我要如何破局?”
“你若以皇子之身争名夺利,于七子夺嫡中是众矢之的;而若是以朝廷要员乃至封疆大吏的身份出现,便是皇子争相拉拢的对象。”商白珩深通韬晦之术,高深莫测地说,“一则,最高明的猎人,通常以猎物的形式出现。二则,上官要控制下官,要从下官做起,才能熟知关隘。三则,于明暗间行走,可以知己知彼,两相得益。想要突围,必得先跳出包围,另辟蹊径。”
“如此甚好。”燕熙一点就通,他察觉到一条更加畅通的道路,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对商白珩行礼道,“请老师教我夺魁之法,为官之道!”
商白珩回了一礼道:“我商道执万死不辞!”
周慈被师徒二人诡谲的狂热摄得怔在原地。
他想:疯子,这两个疯子。
皇陵外的早梅,在这日的漫天飞雪中悄然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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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冬天,皇陵东苑便遇到一场大火,那火一路烧到了妃陵,连妃祠的梁都烧断了几根。
那一场大火,因望安发现及时,没烧出人命,只是七皇子燕熙被救出来时,脸烧焦了。
宫里头天玺帝震怒,命人彻查是否有人纵火,并派了太医到皇陵治了半年。
七皇子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七皇子毁了容,性情变得格外自卑敏感,成日里不肯见人。开始还有人唏嘘几声,到后来大家连闲话懒得多说了。
毕竟,一个毁了容了皇子,是彻底失去继承权了。
慢慢地,天玺帝好似忘记了还有个七皇子在皇陵,太医回去复命时,天玺帝忙着没见,后来再也没问,竟似把这七皇子就那么丢在皇陵不管了。
三年孝期满后,裴太傅一再请命,天玺帝才随便给七皇子封了个莱州郡王。
二字郡王,封号甚至连个古国名都不给,直接以封地为号。
众人心知肚明,七皇子燕熙是彻底失宠了。
再两年。
大靖又逢春闱,岳东郡的青年仕子宣隐一举夺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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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
自皇贵妃走后,靖都郊外的梅花开到了第五轮。
这日是放榜的日子。
琼林宴热闹了整夜,靖都女子难以入眠,都念着新科状元郎的名字——宣隐。
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十九岁便一举夺魁,更要命的是那宣隐姿容秾丽、气度清华,骑于白马之上,当真是风度翩翩,貌美无双。
见者靡不啧啧。
更有那大胆的女子,扶窗等着状元郎路过。
终于在宵禁前,那戴着红簪花的青年出了宫门。
他走在新科进士的最前面,谦逊地跟着一众官员。前辈们说一句,他便答应一句,待把人都送完了,在一众进士的簇拥下往家去。
到了家门口,又是一阵寒暄。
他礼貌地挽留众人小酌,大家见他家那木门破旧得要兜不住风,纷纷推拒:“宣状元,今日就到这罢,来日同朝为官,必得互相扶持。”
有人笑着纠正:“该叫宣大人了,一甲三位是发榜既授官,状元郎如今已是从六品修撰,我们还得再另行考次才能授官,官民有别,莫要乱了身份。”
宣隐连称不敢。
再经几句场面话,夜里着实太冷,大便告辞离去。
宣隐站在门边目送大家离去。
他身形清瘦,外头罩着夺目红艳的状元袍,里头只有一层薄衣,在逐渐冷清下去的街边显得格外单薄。
可他又站得十分挺拔,寒风里毫不瑟缩,翩翩玉立,颇有几分遗世独立之意,叫那回头来看的同年们,忍不住瞧了又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