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色光屏扩展,如同一个安全头盔,包裹住整个脑袋。江云终于能够抬头喘气。
视野中的景色极速向身后流淌、消逝。唯有摩托与身前的女人是固定的。女人脸上每一道细微的皮肤纹路都在尽情肆意地舒展着,充分显出主人好心情。少女情不自禁搂紧对方的腰,张口问道:“艾丽西亚呢?”
“啊。她在上面。”肖恩手指向上指了下,随口回应道。
江云仰头,银白的合金鸡蛋悬在机车右上方,不快也不慢,稳稳地与摩托保持着恰好的距离。
沙丘连绵起伏,被疾驰的车辆追赶,超越,接着甩在身后。路过一道很长的沟渠时,肖恩猛拧车把,再把车头一提,轮子转动之下,机车向前高高跃起,车身载着两人攀升至最高点,接着急速下落,越过沟壑撞击地面——
咚!!!
江云感觉自己的脑浆快被这波冲击摇匀了。为什么异世界科技已经发达到能做飞行器,却不给摩托车做减震!
江云死死贴在肖恩背后,手臂绕过她腰腹绞得死紧防止自己被甩下车。她忍不住大声吐槽:“为什么不买和艾丽西亚一样的飞行器啊!”
“飞行器?那种东西太无聊了!”
又是一道沟壑与巨响。
肖恩拧住车把持续加速,脸上漾开肆意的笑。疾风将她鬓角散发与脑后小辫吹起,啪啪啪地打在江云的光屏头盔面上。
爽朗的笑声随着机车轰鸣一路洒落,
“我就是喜欢机车。”
“可是飞行器更安全,也更方便……”
肖恩略微降低车速,有些疑惑地偏过脑袋:“既然飙车能给我带来快乐,那为什么要选择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因为……总有一些理由会让人只能做出自己不喜欢的选择。”
“嗯?”肖恩溢出一声鼻音,等候江云下文。
江云想到这段时间接踵而至的事件,神情愈发低落,垂头贴着对方后颈喃喃自语。
“我想为见到的不公鸣不平,却又害怕滥杀无辜。
“可如何分辨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
不管按什么标准,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公平公正。更别提我从不认为自己拥有所谓的审判权与执法权。
“权利催生欲望,欲望改造认知。我很害怕,怕最后我会变成自己都恐惧的模样。”
江云知道自己的表述非常混乱非常跳跃,也无法确定肖恩是否听懂了。但她已经彷徨太久,几乎是从实验基地清醒的那一刻起,这些疑惑和自我质问便在心间盘旋。她像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却始终寻不到出口。
肖恩当然听懂了。毕竟,她可不是光靠一身力气坐上黑帮头子的位置。女人挑了挑眉,反问她:“所以,你是想当圣人吗?”
“圣人?”
江云喃喃道,不太理解意思。
“为什么会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条条框框自我束缚?你喜欢什么?你想做什么?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很重要吗?他们值得你牺牲自我去成全?这样做之后,你又能得到什么?”
这一连串的反问问懵了江云,江云知道自己不是圣母,只是很难完全抛弃从小被教育灌输的仁与善。她卡壳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反驳:“因为、因为做人不能太自私,总是得有底线在的。总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损害千万人也无所畏惧。”
“你这不就是想做圣人?”
肖恩讥笑一声,加速窜上前方一处足有百米高的山坡。机车攀升到坡顶时,她摁死刹车,使车身急停留在顶部。
翻过这个山头,脚下与远方的大地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沼泽,植物的深青、水体晃动反射的幽蓝、湿土的灰黄在正午阳光下泥泞地交织成一片。
“坐稳。”
肖恩压根没等江云问出怎么走这个问题,指尖在车头面板上一阵点动,接着猛踩“油门”。深蓝色能量波从车头蔓延而出,如同一抔火焰席卷过车身各处缝隙,在她们周围膨胀、跳跃。
涌动的气流拖起金属车身,两侧被江云认为只是装饰用的排气管猛地喷出淡蓝色光波。机车飞跃,带着二人在空中飚行。
江云被震惊得思路凌乱,死死抱紧前方的人。
救命,原来肖恩的机车还能飞!帅过头了吧?异世界版的恶灵骑士?
千里泽地在视线中向后拖行。百米高空的狂风更加冷冽,反复切割起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
“有野心并不是件羞耻的事。”
肖恩突然继续方才的话题,深紫色的眸子反射出极为明亮的光芒。女人的嗓音在风声中飘忽不定,令江云听得不太真切。
“我生长在零城。这座城市落后、血腥、混乱、肮脏,它令我深觉厌恶,却又无法割舍。所以我想要它,然后改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膨胀的野心爬过她唇舌,顺应风势灌入江云脑海。
“人类的先进科技对零城全方位锁死,没有完善的种植业与工业,但凡略好一些的食物、用品、工具……全都靠人类高层所成立的政府运输。
“可是,凭什么我们这些人就得被流放、被关在这座已经废弃的巨型监狱里,等着那些上层人居高临下的、彰显慈悲般的施舍。
“我会锤烂那几座城市的防护罩,撕裂那些上等人的笑脸,看看他们的心脑肝肠到底与我们有什么不同。
“如果有机会,我想要的当然不止是零城。”
……
天边映出一条长长的,宛如铅笔的细长影子,预示着她们即将抵达此行目的地。
飞行器和机车在距离三号实验室五六公里的废墟中停好。江云跟随肖恩和艾丽西亚急速前行,最终藏匿于实验基地外一公里的某处监控死角。
和二号实验室不同,三号基地是一座高达数百米的银白色塔楼。
此时已是夕阳将落,金红的霞光中,它孤零零地、伫立在苍茫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