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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么一瞬间,谢观澜宁愿自己是个聋子。
    不过无所谓,薛灵间歇性失明失智,他怎么不能间歇性失聪。
    “没睡醒就继续睡,我不打扰你。”
    “缩头乌龟。”
    谢观澜才转身,床上的薛灵冷不丁开口,气得他又转了回去。
    “你不是乌龟,跟我说什么安乐死?”
    薛灵淡淡瞥他一眼:“哦,原来你听得见啊。”
    她总是有本事把他气得说不出话,
    谢观澜手撑在床头,咬牙质问:“你舍不得让你叔叔背负枷锁,就舍得让我背负?”
    “你怎么可以这样理解。”薛灵扬起一抹虚弱的坏笑,“我是看得起你,觉得你承受得住才跟敢跟你说这些话的。”
    而后又嫌弃叹气:“唉,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谢观澜拉起呼吸面罩的橡皮筋:“激将法对我没用,我确实承受不起送爱人去死,绝不!”
    他骤然松手,薛灵被弹得嘶了一声。
    “你不回安德森无所谓,我会让Cezar过来……”
    “你把整个安德森搬过来,我也不会接受。”薛灵说着就要把面罩扯下来,“我看是他们的医术昌明,还是我的求死意志强。”
    “薛灵!”谢观澜被气得咬牙切齿,“不是跟那个开小卖部的玩得乐不思蜀吗?现在我放手不管你了,你还要寻什么死!”
    薛灵眼前又浮现刚才的梦境。
    她梦见自己去世后,邵应廷站在她床边,眼神坚定拿着匕首捅向腹部。
    一瞬间,匕首叮当坠落,他狼狈扑跪在地,沾满血的手扶着病床的扶手,通红的眼睛深深看着死状凄凉的她,张嘴时大口的鲜血汹涌而出。
    可他是笑着的。
    她吓得慌忙叫他的名字,可死人是发不出声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邵应廷身上的血流尽,最后倒在她身上共赴黄泉。
    “不——”
    她猛然惊醒,迟缓的反射弧并没有妨碍她的决心——她不能让邵应廷看着她去世。
    在薛修明进来急救的时候,她已经醒悟,后悔拖邵应廷进她这趟浑水。
    如果她没有回来,没有让他假扮自己的男友,邵应廷可能会在漫长的时光洪流中渐渐忘记她的存在,从而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或许多年后会得知她英年早逝的消息,那时候他心里只会淡淡地感慨叹息一句,然后和妻子孩子牵手回家。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陪着即将走到人生尽头的她一起承受痛苦。
    癌症不会传染,但绝望会。
    她欠邵应廷一个正常、平淡、幸福的人生。
    如果上天听不到她的夙愿,那就由她策划一场没有重逢的别离。
    “我可以回安德森,如果医生们说我还有活下去的可能,我会以最积极的态度配合治疗,反之,让我安乐死。”
    谢观澜别过脸不看她,薛灵艰难起身抓住他的手臂。
    “观澜。”
    她像曾经一样亲昵地唤他名字,谢观澜整个人一震,堤坝已经有裂痕。
    “如果你真的爱我,不会看着我被疼痛折磨至死,而是让我体面的走的,对吧?”
    薛灵的呼吸贴近他冰冷的手背,有热流淌过,化为洪水,从裂痕间突破,将他冲溃得分崩离析。
    凌晨零点,邵应廷将醉倒的父亲单手驮到床上。
    “应廷。”
    他刚要走,邵钧突然叫住他。
    “很晚了,今晚就在这儿睡吧,你宣姨帮你铺好床了。”
    邵应廷继续往外走:“不用,我约了人。”
    “应廷!”邵钧踉跄着爬起来想追上去,在邵应廷即将跨出房间时,仓皇抓住他的手臂,醉意迷蒙地开口,“你明天生日,爸想明天到外面给你庆祝。”
    原本只是不耐烦,听到邵钧的话他觉得愤怒又可笑。
    “第一,我生日不是明天,而是一年最后一天。”
    邵钧一愣,立刻想要补充,被邵应廷再次抢先。
    “别跟我说过你记的是农历,我今年农历生日在明年一月。”邵应廷解释完嗤笑一声,“把我的农历生日记成公历,每年兴高采烈叫我回家过生日,你觉得有意思吗?”
    一家三口惊愕地看着他,小的甚至害怕得抱住母亲的大腿瑟瑟发抖。
    房子不大,站在主卧就能看到房子全貌。
    凌乱堆满作业的茶几、鞋子东倒西歪的鞋柜、四层书柜空出一本书的位置。
    拿走的应该是放在单人沙发扶手上的《俄狄浦斯王》。
    不知道是不是不够大,所以三室两厅的房子里,容不下一件具有他的属性的东西。
    恍惚间,他好像穿透过时间和空间的维度,看到留学时期的薛灵在拥挤的公寓房间里啃救济粮。
    当时的她会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吗?
    真希望那时候的她有其他人陪伴,这种心境他来承受就够了。
    县城十二点的街道寂寥空阔,北风刮起的塑料袋横穿马路,在街道一角旋转起舞。
    邵应廷把车停在一边,从手套箱底部翻出一盒被压扁的Kent紫冰,里面只剩细细一根,应该是某位员工的女朋友留下的。
    他倒出来塞进手边的点火器,在白纸染上灰烬的一刻拿起来咬破爆珠,放进嘴里。
    烟味很淡,一股浓重的薄荷中还有蓝莓果香。
    跟闹着玩似的,一点也抵消不了心中的烦躁。
    手机屏幕抬起唤醒,薛灵古灵精怪的自拍被数字1:00遮挡。
    这是他们在孙浩潮的婚礼上拍的。
    苏意桥喜欢玫瑰,孙浩潮便把红玫瑰插遍海滩,薛灵看着新奇,拉着他到玫瑰沙地上自拍。
    夕阳无限好,深橘色的霞光映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她对着屏幕里的他发问:“夕阳无限好,却是近黄昏下两句是什么?”
    词是唱出来的,他愣了一秒,迅速头脑风暴。
    薛灵不给他时间,焦急催促:“快点,三……”
    他也没有给薛灵时间,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亲。
    “风花雪月不肯等人,要献便献吻。”
    薛灵笑得眼睛眯起,对着镜头歪脑袋撞他,同时按下快门。
    正看得入神,突然一条微信弹出来,来自薛灵。
    【这几天要去见爷爷奶奶,麻烦男主人帮忙看家。】
    邵应廷一怔,手比反应还快,扫开屏幕解锁,直接拨通了薛灵的电话。
    电话嘟嘟了几声才被接起,薛灵讶异的声音丝毫不见疲惫。
    “你怎么还没睡?”
    邵应廷终于回过神,放松地笑了笑:“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电话对面适时传出哈欠声,薛灵黏糊糊地撒娇:“摸不到邵队长胸肌睡不着觉。”
    夜空好像比刚才清晰多了,从模糊的天窗往上望,还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星星。
    “男主人看家,女主人会给什么奖励?”
    薛灵认真唔了一会儿:“把房子送你?”
    邵应廷权当她开玩笑:“那倒不用这么大方,要女主人就好了。”
    薛灵低笑,似乎还用脸蹭了蹭被褥,话筒里丝质摩擦声暧昧轻柔。
    “不说了,真的要困死了,晚安……”
    还在期待她激烈反驳的邵应廷心凉了半截,脱口而出:“房子不是面对面送给我的,我不要。”
    另一边,已经放下电话打算挂断的薛灵顿住,指尖悬在红色的图标上。
    她沉默,邵应廷那边也只有忐忑的呼吸声。
    谢观澜敲了敲病房门,蹙眉催促她赶紧挂断出门。
    “男主人请放心。”薛灵翻身躺平对着谢观澜,在他面前捂住左胸口,“我这个人,从来不会不告而别。”
    谢观澜轻哼。
    撒谎要捂住良心,还是他讽刺过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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