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看似有所缓和的气氛再度凝滞,白桑久嘴唇动了下,似乎想组织出适当的言语,却又迟迟无法啟唇说出第一个字。
「你应该还记得元思吧?韩元思。」见她不语,范瑛瑶便道:「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一个朋友,他失踪好多天了,手机也没开机,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说起那男人,范瑛瑶也彷彿开啟话匣子,絮絮叨叨的说:「他爸妈也很担心,但问了巡逻队,只说出机密任务,请静候消息,他从没这样过,可他妈妈说,他最近特别有主见,加入巡逻队也是,都不跟家人说一声,也实在拿他没办法......」
「既然如此,为何要问我?」
白桑久突兀的打断范瑛瑶的话,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筋络因此浮起,就彷彿在费尽力气忍耐。
范瑛瑶眨了下眼,她飞快的瞥了人鱼一眼,便拿起手机,将画面对着白桑久。
「因为,他最后留这个讯息给我。」
范瑛瑶目光灼灼的盯着白桑久,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的细微变化。
沉默持续蔓延,就在范瑛瑶越发焦躁,想要抓着白桑久的肩头让她说清楚时,白桑久开口了。
「最近的命案,是从两个月前开始,加上小如的话,一共八起,不过我第一次听见对话时,大约是半年前。」
话题突然岔开,范瑛瑶皱眉,想要说话,白桑久却摇摇头:「听我说,那个人当时在讲电话,我偷偷的跟踪他,好不容易,他走入一条暗巷,我出手制伏了他,但我还来不及问他任何话,他便突然死了,临死前他只对我露出笑容,说了一句话。」
「伟大的潘先生向您问好。」
白桑久压低声音,她的瞳色乌黑,衬着她的话语,看着格外诡譎。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是问你元思在哪里!他来过这里对吧?」
范瑛瑶终于忍不住,她扬着眉,看上去就像一团火焰。
「他死了。」白桑久说:「所有属于那里的人,一旦失败,都会突然死亡,根本无从阻止。」
空气再度陷入死寂。
「你骗人。」
范瑛瑶的声音异常平静,她看着白桑久,一字一字的说:「白桑久,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瑛瑶姐,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可是我──」
「够了!」
范瑛瑶厉声说:「白桑久!从刚才到现在,我忍受你胡言乱语已经够久了,什么研究所、实验体,那也就算了,你现在连这种事情也要跟我开玩笑?什么死了?什么属于那里的人?你是想说元思是你口中草菅人命的恶人同伙?」
「我没有这么说。」
与范瑛瑶骤然喷发的怒意不同,白桑久反而显得格外镇定,或者该说,她只能冷静。
如果她也紧张,那她更无法平抚范瑛瑶的情绪。
「我知道你并没有真的相信,如果你真的立刻接受我说的话,那我才要怀疑你是不是不正常了。」
白桑久唇角溢出一抹苦笑,没有证据、没有证人,甚至身边还有着一隻被视作怪物的人鱼,比起她说的话,她自身还显得比较可疑。
「可是,我没有骗你,韩元思,不会回来了。」白桑久轻声说:「瑛瑶姐,我需要你的帮助。」
范瑛瑶闭了闭眼:「如果、如果你所说属实,那元思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见他!」
「没有。」
「什么?」
「他们的身上,不知为何都会携带一种药水,那是可以瞬间让他们彻底分解、消失,什么也不留存的液体。」
「......你是想跟我说,你把那药水用在元思身上?」
范瑛瑶一脸荒谬:「白桑久,你还要胡说八道到什么时候?我是来听一个答案,不是来听你编故事!」
白桑久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出抽屉,拿出一袋东西。
「这是他身上的随身物品,我都保留下来了,你可以确认。」
「阿......」
乍然目睹惊心一幕,范瑛瑶面色剧变,像是瞬间褪色的红玫瑰,她的嘴唇微张,却是吐不出完整的字,她伸出手,艰难的碰触袋子中的物品。
韩元思作为一个乾净清爽的男性,随身物品并不多,但无论是手机,抑或是那个她亲手挑的手錶,对她而言都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韩元思,都有手机可以看时间了,你干嘛还要戴手錶?
──你不懂,手錶可是代表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好吗?
──噗哧,最好是啦。
──总之,陪我一起挑手錶吧。
──好好好,没问题。
自小到大,种种记忆如走马灯般迅速闪过,温煦如清风的少年,动不动就感冒咳嗽的少年,偶尔神神秘秘的少年,及至如今不知不觉比她高一个头,斯文俊朗的男人。
原来韩元思陪伴了她这么多时光,像是翻倒了柜子,那些回忆哗啦啦的滚出来,顏色纷呈如七彩玻璃珠,是如此的不可替代,就像她曾掛在嘴边安慰韩元思的话。
独一无二的韩元思。
「瑛、瑛瑶姐?」
或许是见她迟迟不语,白桑久率先唤了她一声。
「凭什么?」范瑛瑶喑哑着嗓子,声音轻细而不可辨。
「阿?」
「凭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做?那是一个人阿,那是我的朋友,那是有父有母、是别人家的孩子!你害死了他,居然连遗体也不给他留下?」
范瑛瑶霍地打开随身包包,抽出一把雪亮的尖刀。
「你以为我什么准备也没做?白桑久!我、我也可以杀了你!」
范瑛瑶在颤抖,她的眼眶彻底泛出一层艳色的红,水光在里头闪烁着,将她的眼眸刷洗的格外明亮鲜活,她的情绪有若实质,传递给她手上的刀,颤动的好似握不住,所以她豁尽全力也不肯松手。
白桑久不退反进。
「如果,一定要见血你才能满意,那你就刺下去吧。」白桑久平静地说:「但请听我继续说。」
「我试过两次。」
看着浑身都在发颤的范瑛瑶,白桑久缓缓道来:「第一次,我没有经验,那时又是白天,随时有人经过,所以我跑掉了,将人留在暗巷,我本以为会有新闻报导,没想到,什么也没有。」
「后来我好不容易查出那人身分,才知道,那人确实被发现,但也迅速被火化,他的亲人似乎无法接受,想讨个说法,但不久后便发生意外去世了。」
白桑久深深吸了口气,又道:「第二次,我学乖了,我把遗体藏起来,想观察看看那些人会不会自乱阵脚,结果,那遗体却发生了异变......没有活过来,但整个模样都彻底扭曲,根本看不出原本长相。」
彷彿又想起当初看到的画面,白桑久面孔有瞬间扭曲:「或许我的作法不对,但是,我寧愿他们是以人的身分失踪,而不是其他结果。」
范瑛瑶的胸口不住起伏,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因为思绪太过混乱而只能瞪着白桑久。
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边观看一切的人鱼出声了。
「包括,韩元思在内,一共五个人,他们是来找我的喔。」
伴随妖冶的沙哑嗓音,人鱼在满足地把桌上所有范瑛瑶带来的食物吃光后,一个摆尾,便攀上了范瑛瑶的身体。
她双手环过范瑛瑶的脖子,软若无骨的依附着她,不属于人的碧绿异瞳流动着异光,就如同她仿若呢喃的低语:「是我打败他们,是我看着他们通通自杀,你应该要找我吧?」
「你!你放手!」
「来,用那把刀刺进我的身体,用我的血,祭奠你的好朋友。」人鱼的话语像是魔鬼的诱惑,她的唇角甚至扬起笑意,一点恐惧也没有。
「杀死我、杀死白桑久,带走他的手机、他的錶,然后,你就可以心满意足的、平稳的生活下去了喔。」
顺着她的话语,彷彿可以勾勒出美好未来的愿景,只要在这儿了结一切,就不会再痛苦。
范瑛瑶怔忡了会,才终于回神,恼怒的用力一推。
「......我说,放手!」
因为反作用力的关係,范瑛瑶推开人鱼的同时,整个人也坐倒在后方的沙发上。
她喘着气,睨着人鱼,咬牙切齿。
「就这蹩脚的激将法,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范瑛瑶气呼呼地说着,还不忘补上一句:「我最讨厌溼答答的感觉,不准再靠近我!」
虹不甚在意的耸耸肩,又黏回白桑久身边:「桑久喜欢就好。」
「白桑久,你刚刚说,要我帮什么忙?」无视开始拿着长长鱼尾盘住白桑久的人鱼,范瑛瑶冷冰冰的说。
「虹,别闹。」正努力拨开虹的白桑久一听,霎时抬头,一脸惊喜:「瑛瑶姐,你愿意帮我了?」
「别误会。」范瑛瑶纤手一指,瞄准那尾让她看的格外不顺眼的怪物,哼了声:「我可没打算相信她。」
「我只要真相,就算在这儿结束你们,我也得不到答案。」范瑛瑶小心翼翼的将韩元思的遗物收入包包,轻声说:「只有真相,可以让死者安息。」
「呼,我明白。」
白桑久又走到柜子处,把所有的袋子拿出来,在桌上排成一排,一边说着:「之前我曾遭到袭击,当时我意外发现其中一人有这个。」
她指了指火焰护腕,「而你也知道,韩元思最近才加入巡逻队,我不是在说巡逻队是兇手,而是,深受市民信赖的巡逻队可能是个很好的掩护,你这阵子跟韩元思联系以来,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吗?」
「异样?」
范瑛瑶蹙眉回想,若要说的话,元思最大的差别,大概就是他突然变得强壮吧,不只是体质变强,他的力量甚至超过寻常男人,而这似乎也为他带来了自信,让他的行动变得积极强硬。
她的目光在桌上逡巡,最后定格在一处。
「这间店怎么这么多人爱去?」
白桑久也同时看去,范瑛瑶指的是「生命life手摇饮店」,标榜纯粹天然,让味觉回归生命最初,并进而得到美好的一日能量。
因为品质稳定、质感优雅、价格又不贵,很快就风靡整个海石市,成为拥有最多分店的饮料店霸主。
「因为他们都爱喝饮料?」
「或许吧。」
范瑛瑶瞇着眼,陷入沉思。这样说起来,她也曾经感到怪异,虽然韩元思解释说他一直偷偷在强化体能,但给她的感觉却更像是一夕之间的改变。
她还记得那一日,他们约在商场前面准备採购礼品,他们做为青梅竹马,两家的长辈自然交情匪浅,韩元思的母亲生日,她自然要买点好东西致意。
她提早几分鐘抵达,未几,韩元思也来了,跑过来的。
范瑛瑶诧异的圆睁双眼:「干嘛跑这么快?又不急,你要是引发咳嗽就不好了。」
「嘿,我怎能让女孩子等我?」
明明用极快的速度奔来,韩元思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他笑的洋洋得意:「放心,我现在身体可好了,一点都不想咳嗽。」
「少来。」她白了身侧的男人一眼:「走吧。」
似乎,就是从那次开始,韩元思的状况好的不可思议,而平常不太喝饮品的他也爱上了那间饮料店,三不五时就喝一杯,不久后,他通过巡逻队的考核,正式成为其中一员。
「我想,这饮料店或许有重要的关键。」范瑛瑶说。
「那就先去看看吧。」
白桑久站起身,看着似乎因为吃饱的关係正在打盹儿的虹,摇了摇头,将虹牵到浴缸泡水,才跟范瑛瑶出门。
饮料店前,年轻的店员朝气蓬勃的漾开大大的微笑:「您好,请问要什么?」
「呃......」
根本没想要喝饮料的白桑久跟店员大眼瞪小眼,气氛变得尷尬。
真糟糕,就算要探查,又该从何探查起呢?
「嘿!找到你了!」
伴随着清亮的嗓音,白桑久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抓住,她转头一看,便见到一个有点眼熟的少年正对着她笑。
「你,找我?」
白桑久犹疑的问,她认出这少年,正是先前曾帮过莹如找寻走失小猫的巡逻队员的友人,但他们应该没有交集才对。
阳光打在少年的面上,他的眉眼弯弯,笑的亲切又讨喜,还对着白桑久挤眉弄眼:「不找你找谁?我们不是都约好了?来,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