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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奐在接近一点时回来。
    顾怀之原先坐在沙发上工作,一听见开门声,立刻搁下笔电,上前给了男人拥抱,馀光却瞥见他手上除了两人的中餐之外,还拎了一盒蛋糕。
    她皱眉,「今天又是坐在你哪个方位的同学送你蛋糕了?」
    这男人会不会太有人气?
    周奐淡声,「我买的。」换了鞋,直接进了厨房。
    「??」
    啊,是她小心眼了。
    顾怀之兀自尷尬了几秒,连忙跟上去,自背后抱住了他,撒娇似地蹭了蹭男人的背,软着声确认:「周奐,所以你下课之后还特地去买蛋糕给我,是吗?」
    男人不为所动,将袋子里的汤麵盛入碗里。
    顾怀之不死心,又问了一次,「周奐,你是特地去买蛋糕给我的吗?」
    即使心里明知道答案,也知道即使他开口只会是那亙古不变的单音,她还是想听。
    「嗯。」周奐低应,端着麵转身往餐桌走去,身后的女人满意了,亦步亦趋地跟着,抱在腰上的手也不肯放,像极了没长大的孩子,专拉着人耍赖。
    和周奐交往一段日子之后,顾怀之骨子里的孩子性就逐渐展露出来。
    从小到大,她没和父母撒过娇,她的父母也不允许她用这种方式博得关注,甚至是要求任何不在他们安排中的事物,想吃糖的时候不能,想出去玩的时候也不能。
    半夜做恶梦吓醒了,想要有人陪的时候,她一样不能撒娇。
    顾家的孩子都是这样的,无论是她,还是她弟弟,又或者是其他的堂兄弟姊妹,他们从小就被教导要独立自强,要表现得体,时时刻刻都得活得规矩。
    但男孩子拥有一些女孩子没有的特权,例如顾信之偶尔撒娇是可以被接受的。
    因为他是儿子。
    顾怀之生平第一个撒娇的对象,是大学时期的直属学姊夏尔雅。
    夏尔雅性格孤冷,大多时候都是独来独往,顾怀之是她大学期间少数往来的朋友。
    大一入学时,所有人的直属学长姊都在系学会安排的活动期限内认领了各自的直属学弟妹,唯独夏尔雅始终没有出现,后来还是顾怀之自己查了大二必修课的时间和地点,花了一个星期跑了好几间教室,才终于找到人。
    当时,夏尔雅并没有给她好脸色看,反而告诉她,她打从心底认为直属制度是毫无必要的规定,她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带着她到处吃喝玩乐,要她别再来了。
    十八岁的顾怀之就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孩子,不喜欢独树一格,也不想要上了大学是个成年人了,却连交朋友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纠缠。
    她于是四处打听,辗转得知夏尔雅平时除了家教和工读之外,最常待在图书馆念书,她就天天抱着教科书去图书馆里守株待兔,刻意选和她同桌的座位,和她同一个时间离开,试着在那段路程里和她搭话,屡败屡战,坚持了两个月以后,终于让夏尔雅松口说了第二句话。
    「顾怀之,你爸不是t大的顾森教授吗?他难道没教你一直缠着人很不礼貌吗?」
    顾怀之无辜,「我爸说,遇到比自己优秀的人,要虚心求教。学姊,听说你大一连续两个学期都拿书卷奖,我觉得我应该要好好向你学习念书的方法。」
    夏尔雅:「??」
    从此,顾怀之三不五时就藉着请教问题为由约夏尔雅吃饭,两人在一次又一次短暂的饭局里慢慢交换了彼此的生活及成长背景,渐渐成了朋友。
    后来,夏尔雅自结束首尔大学的交换生活,返台后却没能抽到学校宿舍,顾怀之于是提议两人能一块住,最后在校版上找了两名外文系的学生一起合租了单层公寓。
    夏尔雅毕业后,两人之间没有断了联系,只是各自生活都忙,见面次数少了,感情倒是没受影响。
    有些感情本就不需要过度频繁的热络,还是能走得细水长流。
    几个月前,夏尔雅和灿星集团接班人车时勋在韩国秘婚的消息公开,新闻闹得沸沸扬扬,顾怀之也打了通电话关心,在电话里调侃了她几句。
    而最近,夏尔雅预计离开待了八年的事务所,打算自立门户。
    除了夏尔雅之外,周奐是第二个愿意让她撒娇的对象,男人包容得甚至比夏尔雅更多,近乎没有底线。
    「谢谢你,周奐。」
    只要是她说过的话,即使再小的事,他只要听见了就会放心上,当时她说吃醋了只是为了想讨他几句哄,事后也和他说过不介意了,他却还是亲自去买了蛋糕给她。
    周奐:「吃饭吧。」
    他不是很喜欢顾怀之和他说谢谢,她的道谢会让他觉得两人之间是有距离的,像是在门户之内与之外。
    可是她太有礼貌了,被教得太有礼貌了。
    和曾经的他一样。
    他的母亲总是教育他要成为一个谦逊有礼的人,要对世上的一切心怀感激,要谦卑地接受生命里所有不幸,要甘心地顺从命运安排,因为上苍注定好的东西,是不能违抗的。
    人一生中的好坏,是不能违抗的。
    好的不能不要,坏的也不能不要,你都要接受的,因为那是你的命。
    母亲总是这样告诉他,在每一次灾厄降临时,她总是这样,一边抱着他,一边流着泪,反覆地在他耳边说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人的命运是不能违抗的,是吗?
    他不信,从来就不信。
    天堂和地狱都是选择出来的。
    哪里是目的,哪里是归处,哪里是依所,都是人类自己选择出来的。
    所以他选了地狱。
    唯有堕入地狱,才能救出他母亲,才能带她逃离她从不挣扎的,她甘于接受的,不幸的命运。
    在那之后,母亲没有和他说谢谢,她只是笑着,比从前都还快乐。
    家人之间是不用道谢的。
    他想让顾怀之成为他的家人,成为他在这个世界的寄託,成为他能永远保护的对象,所以他不要她和他说谢谢,因为家人之间是不需要道谢的。
    可是顾怀之总有另一套理论,至今也没放弃要劝服他。
    她说,他们在交往,他们是彼此的爱人。
    她说,感情是对等的,没有谁理所当然要为谁付出一切,也没有谁理所当然能接受。
    她说,因为这样,所以当他对她好的时候,她要和他说谢谢,谢谢他愿意对她好,谢谢他愿意爱她。
    爱吗?
    他爱顾怀之吗?
    和一个人交往,对一个人好,这样就是爱了吗?
    他不知道。
    如果两个人相爱,在外以夫妻为名,同住于一个屋簷下,生养子女,朝暮相处,如果这样是爱的话,那么他所认知的爱,与顾怀之告诉他的爱,完全不同。
    他所认知的爱,没有对等,没有谁对谁好,没有感激也没有道谢,只有不曾歇止的尖叫、哭嚎、求饶,只有面目全非的屋子与遍地的狼藉,只有未曾乾涸的眼泪与伤口。
    漫地成河的血和泪,彻夜回盪的哀和求,就是他认知里爱的模样,是他母亲甘之如飴的命运。
    如果爱是这样,那他一点也不爱顾怀之,一点也不。
    他不要爱她。
    他不要带给她任何的不幸。
    永远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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