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他晚上要跟醉鬼同房。向亮暗自叹息。
「向亮你教太久了啦!纪录整理什么的……」满脸通红的老闆左摇右晃中朝向亮大吼。「又不是在教小孩写作业!」
「向。」知臣手上捧着酒杯,只要稍微空一点就立刻被注满,他打着小小的酒嗝,那模样憨态可掬。
再度感受到各色目光,向亮佯装若无其事,逕自走到知臣身旁坐下,也拿了一罐台啤打开。
大家的目的有点明显,但他们不知道其实知臣喝酒后会变沉默,想藉机游说只会踢到铁板。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琉璃珠。」知臣似乎也喝了不少,他竟用侧脸蹭了一下向亮的上臂。「好像是排湾的……」
向亮这才发现阿三叔手上拿着知臣的耳环。
「这颗齁,我们叫luseqnuaqadaw,泪痕之珠。」
阿三叔先拿起了一颗湛蓝色底琉璃珠,镶着金边的白色条纹横亙,色带上是由五个蓝点组成十字图案。
「上面这是水滴,据说是太阳思念大地的眼泪。小姐,你有思念的人齁?」
「哈哈,我看到漂亮就买了……」知臣将杯中物一饮而尽,老闆摇晃中再度帮他注酒,知臣也不推辞。
向亮按捺住不悦。
若说有目的,他也是一丘之貉。
「啊这颗应该是排湾族的,勇士之珠。」
暗色底菱纹的小巧琉璃珠在阿三叔厚实的掌心上闪耀。
「热情、战士、无惧。小姐你在日本独自奋斗很久,配这颗珠,那个怎么说啊……当之无愧!」
「您真会说话。」知臣举杯朝阿三叔一敬,也不管老闆给他斟的是什么,直接乾了,然后累了般靠在向亮身上。向亮屏息,压抑喉头泛起的不适。
「我只是逃走而已。」知臣细声说了句。
向亮不确定其他人是否听到,但再这样喝下去,确实会坏他的事。
「我记得阿三叔你有原住民的血统。」向亮决定主导话题。
「喔!有混到鲁凯族。我爸爸那边是平地人,但我小时候是在部落长大的。」阿三叔将琉璃珠递来,向亮代替知臣接下。
「鲁凯族有什么传说吗?」地质学出生的小目兴致勃勃地问道。
「巴冷公主。」庭萱也加入话题。
「喔,阿妹的歌?那个跟蛇郎君故事很像的?」
美丽的巴冷公主与英俊的湖主相恋,湖主却是传说中的百步蛇神,公主不顾族人的劝戒坚持出嫁,最后消失在烟波飘渺的湖水中。
「巴冷公主嫁给了小鬼湖的湖主,百步蛇神艾里里安。」老闆也开口。「但也有说法是嫁给大鬼湖湖主,艾里里安则是『隐藏者』。东兴的达鲁玛克部落就是鲁凯族的。」
「所以我们的田野地离大小鬼湖很近吗?哇~」
「小目你看看地图吧。」大小鬼湖可都在云深不知处的山里啊。
「还有另外的传说也很有名喔!」阿三叔有些不悦的插嘴,想拉回知臣注意力。「我们鲁凯族可是云豹的传人。」
知臣突然精神抖擞的坐直背脊。向亮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厌恶自己。
「云豹?」知臣是猫派的,跟向亮完全相反。他喜欢狗。
「没错。」得逞的阿三叔开心咧嘴,热情的叙述着。「传说中我们的祖先带着云豹猎狗、跟着熊鹰的引导,沿着太麻里溪谷往上,后来云豹在一处溪边喝了水后就不肯再走。
祖先就觉得这是神明的指示要他们定居在此。那个地方就是旧好茶部落。」
「云豹当猎狗?那是猎猫吧。」小目贫嘴。「阿三叔你们奴役动物喔!」
「我们的祖先跟云豹很要好的!是好朋友。」被批判的阿三叔震惊的反驳。「你们平地人真的是??」
「原来跟着云豹还有熊鹰走会有好事。」知臣瞇起眼,目光朦胧。
「好事?」
「就,可以回家?」知臣笑着。「找到回家的路……人总是要回家。」
老闆两眼放光。
「回家的确是好事。阿砖你──」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知臣毫不遮掩地叹了口气后接起电话,直接离席。
向亮跟着站起身。
「我跟知臣先去休息。日本还是有一小时的时差,他也累了。」
语毕向亮跩着正在讲电话的知臣就往房间里走,阿三叔明显露出惋惜的表情。
「等下,学长,你跟阿砖学姊同房?」小目激动到跳起来。「同房间?同张床!不──」
「床是分开的。」向亮狠瞪了想入非非的小目一眼,小目瞬间乖得像隻小狗。「晚安。」
还是迟了一步。原以为知臣能清醒着自行洗澡、吹头发应该就没事,待向亮洗好澡出来时,知臣却已在靠窗的床边捲成一团睡得香甜。果然还是喝太多了。
结果两人整天下来都没能正经的说些什么。遑论问话。
知臣卸了妆的脸庞清秀依旧,但无庸置疑是张男性的脸。看着那张并未改变太多的睡顏,白色被单下起伏的胸膛,向亮认命耸肩,走到床边帮知臣的手机插上电后做起了自己的事情,没多久后也爬上另外一张床,背对着知臣睡去。
他留了盏小灯在浴室附近,避免喝到微醺的知臣半夜醒来连厕所都找不到。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向亮熄灯后没多久,知臣缓缓的坐起身、下床。但他没有去昏黄小灯所在的厕所,而是绕到向亮的床边。没有任何犹豫,知臣爬到向亮身边,躡手躡脚的跨在他身上,左右手各自抵在向亮耳畔。
「周向亮。」
昏暗中知臣用饱富磁性的嗓音低唤对方,深情款款凝视着向亮的睡脸。
向亮熟睡着,毫无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知臣突然打了个呵欠,直起上半身后小心翼翼的躺在向亮右侧。他一度蠕动着身躯试图朝向亮靠近,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前停下动作。很快的,均匀的鼻息落地,知臣再度睡去。
向亮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地。
他翻身躺平,侧过脸看着依旧把身体捲成一团的知臣,思考良久后还是分了点被子给知臣避免人着凉。这会儿对方是真的睡得沉了,彻底没有反应。向亮决定,如果知臣开始打呼,就要把对方直接踹下床。
向亮没有跟任何人同床的慾望。
但人都想爬他的床。
第一个爬上他床的是初任女友,那只交往过三个月、现在连名字都忘了的女性。前女友一度扬言要告他伤害罪,后来自知理亏的撤告。另外一个是他尝试交往的男友,熊一般的壮硕身材,才一个月就试图爬床,这次是向亮要告对方伤害,在对方声泪俱下的哀求中勉强放弃。
两次经验都让他苦不堪言。向亮试图回想前男友的脸,发现对方容貌早已模糊。
在那之后,向亮就决定不再踏入亲密关係。
毕竟太少人能接受无性恋者。即使能接受,他又何苦让性慾折磨对方?知臣的远走高飞,加上两次交往经验,让向亮体悟了不少事情。
例如他不需要性,也不需要亲密关係。
向亮需要的、想要的,不是这些。
回想起今天整天。除去喝酒微醺之际,知臣没有主动触碰自己。果然,虽然知臣一直以来表现的毫不在意,大三那件事情还是深深的伤到了彼此。
但若说知臣是因此离开,时间点完全不对。
偏偏向亮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大三事件后,向亮瞒着所有人去諮询了好几次心理医生,才知道自己可能是无性恋者。
黑暗中向亮看不到知臣的脸,那头仍泛着湿气的柔顺长发铺散在床上,有些甚至滑下床沿。向亮伸出手,撩起知臣的长发,满手细滑软润的触感。都是真发,不可能是为了这次扮女装才留的。定是多年下来刻意蓄发的积累成果。
向亮不喜欢长发的知臣。恍若他人。
「原本的模样不好吗,臣……」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应。
向亮再度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