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臣的动作彷彿整个人飞了起来。
知臣箭步上前,抓住猎枪枪管一转逼迫对方松手的剎那一个踢脚正中来者门面,鼻血喷溅如泉,猎枪被甩到远处,知臣衝上前左右膝盖压住男子前臂,位置之精准,男子想用手腕抓住知臣却差之毫米,知臣高高抡起拳头。
「等、等下,小兄弟,有话好说──」
知臣的脑海里没有等一下这个概念,跨坐在男子身上铁拳左右开弓,每一击都重重地往对方脸上招呼,破碎的惨叫哀号不绝于耳,血腥味碾碎树木的清香,向亮看到满是血光的拳不断挥舞,三步併作两步跨上前一把抓住丝毫没有停手之意的知臣。
高举的拳头被揪住的瞬间顿了一下,知臣头也不回,旋即爆出强劲力道要设法挣脱,向亮竟要用双手才能堪堪剎住知臣动作。
当知臣凶神恶煞地回首时,向亮想,果然很可怕。偏执的知臣。好在知臣残存的理智让他不至于出手攻击向亮。
再可怕向亮也要阻止,因为那不是别人,是知臣。
「再打下去会出人命。」
向亮用尽全身力气三度跩住想继续痛殴对方的知臣,用平稳的声调叙述道。
「这些人死不足惜,但,臣,你想清楚了?」
你真的要杀人吗?
杀红眼的知臣视线停留在向亮双手腕上。染在知臣指节上的血顺着皮肤纹路下滑到向亮虎口,眼看就要沾到向亮腕上的纯白稻荷神御守,知臣眼底终于绽出了情感的光辉,忙不迭地甩开向亮后侧翻了一圈让自己冷静下来,杀神般的模样消失。
注意到知臣视线走向,向亮先是擦掉自己手上所有的血痕,避免污染到神圣的御守。
浑身沾满枯枝落叶的知臣也不起身,缩在地上,像个受伤的小男孩,红通通的眼眶不再是恨意,而是饱含情感的水气,喉头滚着呜咽声。
向亮打量着转眼之间被知臣打倒的三具身体,寒意爬上他脊椎,强作镇定向亮确认起每个人的状况。除了鼻青脸肿的第三个人还喘着粗气外,刚开始发现的两位相较之下伤得不重,失去意识一时半刻似乎不会醒来。
也不手软,向亮猛踹了一脚还勉强清醒的人侧腰,剧痛终于让第三人失去意识。想到这山老鼠竟然想朝知臣开枪,向亮忍不住又送了对方一脚,施力过猛搞得他脚踝隐隐作疼。
向亮从随身携带的田野包里掏出了尼龙束带,一一将三人的双手用束带束紧,从他们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扔到知臣身旁,然后拾起刚为了救知臣扔出去的鲁凯族工作刀,找到山老鼠塞满木材的包包,抽刀开始破坏背带。
山老鼠会将神木分解成小块后,部分丢河里佯装成漂流木,部分会肩背下山。据说上好的木材,一公斤一万块台币起跳。
向亮没有足够知识去分辨眼前这棵是哪个树种。
无论是什么树,都是台湾重要的资源。
裂帛声接连响起,向亮一一割破山老鼠的背包后开始破坏工具,确保山老鼠绝对不能带东西下山──至少这趟不行。山老鼠最恶名昭彰的,就是他们前仆后继、让执法人员防不胜防的无赖态度。
向亮一连串的动作总算是吸引了知臣的注意,恢復理智的知臣神情丕变,褪去受伤幼儿的样貌,冷静地盯着向亮的一举一动,一时半刻还不愿起身。
最后向亮从山老鼠们带的行囊里掏出水壶,看起来是装了山泉水。可惜食物都吃完了,剩下大量塑胶垃圾。他拎着瓶子回到知臣身边,替知臣处理红肿胀痛的双手。关节处有些破皮,但大部分的血跡还是来自于他人,向亮终于松了口气。洗净知臣双手后向亮染湿了随身携带的小毛巾,敷在知臣手上。
「我没事。」知臣哑着嗓想抽回手,被向亮狠狠一瞪。
「现在处理才不会继续肿下去。」
知臣陷入沉默。向亮拉来知臣的登山包,掏出里头的简易医药箱想帮他上药再度被拒,这次向亮没有坚持,收拾之际发现知臣一脸坏心,正把他搜出来的三支手机都插到土里,还抬脚拼命踩确定电子用品垂直深入大地。
「干嘛?」
「……以后会长出手机树。」
「并不会。」虽然他把手机翻出来就是要为难盗伐者,但知臣做得这么彻底还是让向亮在心底暗自发笑。向亮走上前,拍了拍知臣脑袋,拉起神情萎靡的知臣。
还有一个可能是知臣不想让他现在可以碰手机查定位。但,算了,他周向亮就捨命陪君子吧。
「要让他们自生自灭?」知臣的身子晃了晃才站稳。「这样……好吗?」
「看山神要不要帮他们。」
向亮冷酷道。
「而且你这刚痛扁完人的傢伙,说什么鬼话?」
知臣乾笑着,那一抹明亮却很快的消沉下去。背起行囊知臣走到了被锯倒的大树前。
那树围少说也有两人合抱大。
千年来屹立于此,挺过狂风、抵挡暴雨、熬过地震,经歷了无数光阴的古老生命被人类的慾望一刀两段,一点一滴被人类蚕食鲸吞,横躺在自己的残骸之间,却继续培育生命。
树干上爬了青藤、生了苔,比较潮湿的凹槽长了蕈类,昆虫啃食、鸟类停歇、走兽攀爬,逐渐腐朽仍继续支持着整个生态系。
贪婪也是种需求。
神木一视同仁,以别的方式延续着山老鼠的生命。
再三犹豫后知臣还是将手贴上了充满链锯锯痕的树干断面,心疼地摸着那些坚硬的痕跡。他看到右下角有一片黄色的警告牌,满是灰尘的牌上印着台湾林务局的警告标语,押的时间已是两年前。
面对这些狡猾的恶意,再怎么努力都如螳臂挡车。
「对不起……」知臣无意识地悄声道,一次又一次。「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