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欢欣鼓舞地拍手,卓郎先生一边啃着炸鸡,一边要我自我介绍。
我简单介绍了名字与大学科系,小娟笑嘻嘻地举手发问:『你长得很可爱,有男朋友吗?』
上次回答比嘉的答案显然会遭到追问……我犹豫了一下,有了莫名的灵感,我要编派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一个让别人一听就觉得是「练肖话」,但多重复几次又会觉得「靠,真的假的」的内容。
『其实,』我装神弄鬼地说:『我的爸爸就是我的男朋友。』
阿丈把刚入口的炸鸡喷了出来,『好可怕!你有恋父情结?』
『好棒!好像什么禁断的恋爱!』小咲似乎沉醉在幻想的世界。
『所以如果有人要跟我交往,都要先和我爸决斗一场。』我用搞笑的语气说着,煞有其事地摆出对战动作。
眾人哄堂大笑。
我也笑了,怎么会这样?
我说谎了,我捏造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在这个版本的人生里,我有爸爸的疼爱,我好幸福。
我真是不诚实……但过去在行销部门上班三年,学到的就是:诚实无用,不要正面回答,讲个完全与事实不符的故事,打哈哈,四两拨千金,别人反而会觉得我很上道。
不管怎么说,这个编造的故事造福了我,又让大家笑了,它就是个对世界有正面贡献的故事。
大伙儿说说笑笑,吃得差不多了,卓郎先生说:『对了,下礼拜新年假期,你们这几个外国人,要和我一起去感受一下日本传统的跨年活动吗?』
『我要去我要去!』小娟抢先回答。
『千寻呢?』卓郎先生问。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回答才对呢?我抬起头,想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但没有太多有用的资讯,只好点点头,『我也去。』
『我也去。』阿镜也说。他似乎别有用意地瞄了我一眼。
比嘉回冲绳已经一个星期了,连讯息也没捎来,「樱之宿」的空气彷彿因而清新许多,我才发现,他的存在比我想像的带给我更多压力。
「坂本家」的工作虽然耗体力,但每天上工很快就上手了,菜单也全记住了。
新年店休前夕,阿镜向卓郎先生说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我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一直再跟在阿镜身边了!虽然他细心的教导值得感激,但他那双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眼眸实在太可怕了。
卓郎先生提点我:『整理和送餐都是小事,以后你要把自己当成业务员,好好跟客人聊天,吸引客人再度上门,加油啊,千寻!』
阿镜似乎是这方面的行家,开始上班之后,每晚我都看到两个大学女孩到店里喝一杯,找阿镜过去聊天。
今天那两个女孩也来了,我去帮忙收拾空盘,目睹其中一个女孩拿着手机跟阿镜要line,他面不改色地说:『我没在用line耶。』
我有些讶异。虽然不常回话,但他明明就有在「坂本家」的line群组里。
女孩娇嗲:『没在用?怎么可能?』
『真的啊,我这个人平时就像死了一样无趣,只有工作和上课时才会活起来。欢迎你们再来消费,跟活着的我说说话。』他不冷不热地微笑。
『你这个狡猾的商人!』女孩笑骂阿镜,又对着吧台拉开了嗓门:『坂本先生,是你规定你家员工这样说的齁!』
员工餐时间,卓郎先生说起这段小插曲,小娟马上接话:『啊!我对那个女孩子有印象!前阵子她好像失恋吧,在店里爆哭,连包厢区都听得到,阿镜只不过跟她说了几句话而已,她就不哭了。』
卓郎先生点点头,『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小咲不知道又幻想了什么,热切地看向阿镜,『阿镜,你跟她说了什么?是很精采的撩妹台词吧?快告诉我!』
『是什么呢?』阿镜想了想,最后露出抱歉的微笑,『我也忘了。』
『嘖嘖,阿镜总是藏私。』
小娟把握机会大肆调侃:『就是啊,阿镜你老是把这些迷妹变成回头客,又不真正变成朋友,真是伤了好多少女的心啊。你是把这里当成牛郎店了吗?』
阿镜放下手中的筷子,『当然不是,请不要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小娟毫不退让,『是你精于此道啊,明明很贴心,却总是保持着距离,让人难以靠近,欲擒故纵,该不会已经偷偷跟哪个女客人交往了吧?』
『当然没有,我没有那种心情。』
『为什么没心情?』小娟追问。
『啊,你是单身主义者吧?是吧?』卓郎先生说。
阿镜想了想,『这就随你们想像吧。』
『我说中了吧?』
『不是吧,可能是因为初恋很美,走不出情伤之类的啊!对吧,阿镜?』小咲说。
任凭其他人怎么旁敲侧击,阿镜都一笑置之。
最后小娟说:『阿镜真是坏透了!一点也不好玩,我们聊别的吧。』
阿镜回应这些探问的模样,好像看透一切,又好像轻盈地带过了沉重的什么,令我印象深刻。
跨年夜,卓郎先生宛若导游般领着小娟、阿镜和我来到知恩院外,加入等着进寺里听鐘声的人龙。
外头也听得到鐘声神圣庄严,回音渗透人心。
『哇,这鐘声也太好听了。』我忍不住讚叹。
卓郎先生笑了笑,『千寻是第一次在日本跨年吧?』
『是的!其实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参加跨年活动。』
小娟诧异地说:『咦?朋友呢?家人呢?』
每年跨年夜,妈妈总是早早就睡了,我也没朋友可约……
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明,只好又扯谎:『都没有约过呢……可能是我住的地方也没什么跨年活动吧。』
『好吧,我来替你介绍跨年鐘声吧。』卓郎先生清了清嗓子,『日本的寺院跨年都会敲一百零八下鐘声,能消除人的一百零八种烦恼,包含了各种领域甚至是过去现在未来的烦恼。知恩院的鐘特别大,想必能消除你们的烦恼。』
『拜託神明,快点消除我恋爱的烦恼吧,我想脱单啊。』小娟娇嗲,几缕大波浪捲发落在卓郎先生肩上,接着她看向我,『我们韩国跨年也有敲鐘活动,可是只敲三十三下,我通常都和朋友去夜店high一整晚。』
『听起来很好玩耶。』虽然我不喜欢夜店那种吵闹的地方,但还是礼貌地回应。
『卓郎,京都这里也有夜店跨年吗?我想见识看看。』小娟拋了个媚眼,将迷你裙下的雪白裸腿贴上卓郎先生。
她这是在对卓郎先生发动攻势!难怪有时候她会从包厢区跑到卓郎先生负责的吧台区帮忙,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害臊地别过头,胸口突然一紧,喘不过气,又被后方的人撞了一下,「好痛……」
我蹲了下来,方才像背景一样没说话的阿镜也在我身边蹲下,「chihiro,你还好吗?」
我张大嘴呼吸,胸口不适感越来越严重,用足全力也只能气若游丝,「我……胸闷……」
「很不舒服吧?要去医院吗?」
「不用……休息一下就好……」
「我扶着你?」阿镜伸出手来,我接受了他的好意,缓缓站起来,手摀着胸口。
他转头向卓郎先生报备:『卓郎,千寻身体不舒服,我带她去外面。』
和小娟打得火热的卓郎先生转过头来,『咦?千寻,你还好吗?』
阿镜看了我一眼,代我回答,『现在出去应该进不来了,我带她出去就好,请你们继续在这边听鐘,新年快乐。』
『好吧,你们也新年快乐。』
阿镜搀着我逆流而出,空出来的位子随即被后面的群眾补上,小娟靠在卓郎先生身上,看好戏般地目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