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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豪迈了是么?”梁元敬问。
    阿宝忙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她感觉这个人的词大开大阖,气势雄伟,适合关西大汉拍着羊皮鼓,和烈酒而歌,却不适合抱着琵琶咿咿呀呀。
    “这就是苏词的特色,”梁元敬笑着说,沉吟片刻后,又道,“我再教你一首别的词罢。”
    “你说。”
    梁元敬却朝她伸出手,“琵琶给我。”
    “你会?”阿宝十分惊讶。
    “会一点,没你弹的好。”
    阿宝将琵琶递给他,忍不住道:“小心一点,琴头那里有点松了。”
    这柄紫檀琵琶是阿宝昔年的授业恩师所赠,陪伴了她许多年,她非常爱惜,每晚睡前都要擦拭一遍。
    梁元敬也知道,便点了点头,调好琵琶弦后,左手按弦,修长的右指浅拨数下,手势十分漂亮。
    阿宝看直了眼,只听他低眉唱道:“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琵琶音色清亮,柔和空灵,少年浅唱低吟,眉眼笼罩在银色月光里,如同一场仲夏夜的绮梦。
    阿宝屏住呼吸,生怕打碎这场梦境。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歌声结束,余音低绕,阿宝陷在琵琶乐声中,神色恍惚,久久未回神。
    梁元敬没有提醒她,只是将琵琶横放在膝头,静静看着她。
    阿宝终于回神,擦干脸颊上的水痕,道:“你骗人,你弹的比我好听多了。”
    梁元敬笑道:“这阙词若由你来弹唱,只会比我弹的更好听。”
    “这是什么词?”阿宝问。
    “一剪梅,是词人蒋捷船过吴江时所作。”
    “讲什么的?”
    梁元敬将琵琶递还给她,微叹一口气,低声道:“讲年华易逝,思乡愁绪。”
    “你想家了吗?”阿宝偏头问。
    梁元敬摇摇头,按着自己左胸膛,微笑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
    身体逐渐好转起来后,梁元敬开始想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报答李雄兄妹俩的恩情,然而思来想去,自己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他身无分文,画具也丢了,李家村贫瘠落后,连支毛笔都找不到。
    后来,他尝试着下厨,这样等李雄从镇上摆摊回来时,到家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而不是累了一天之后,还要给他和阿宝做饭吃。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当了十五年的梁家公子,他竟然连火都烧不起来,弄得整个厨房烟熏火燎。
    午睡的阿宝被烟熏醒,跳下床就端了水盆来救火,一边惊恐高喊:“阿哥!梁元敬把我们家厨房烧了!”
    被烟呛得咳嗽不止的梁元敬:“………”
    李雄归家路上,隔老远就看见自家房顶冒的黑烟,惊得连摊子都扔了,一路狂奔到家。
    看见阿宝搀扶着满脸黑灰的梁元敬从厨房出来,他登时暴跳如雷:“天爷啊!你们又干什么了?!把厨房点了?阿宝你过来!我今天非得揍你一顿!”
    “干吗呀?”阿宝一双大眼被烟熏得泪汪汪,分外委屈,“关我什么事?”
    梁元敬咳得惊天动地,边咳边道:“不关……她的事,是我……咳咳……”
    等厨房的黑烟终于散尽,梁元敬的咳嗽也平息下来后,他解释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雄听了哭笑不得,让他安心住着就是,不用想报答的事。
    梁元敬却十分坚持,他无法做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李雄一个人要养活三个人,也实在辛苦,他很想帮他做些事。
    李雄想了想,便让阿宝烧火,他下厨,像烧火这种小事,阿宝是做得来的。
    谁知梁元敬厨艺也不精,做出来的菜别说卖相不佳,就连味道也很诡异,按阿宝的话来讲,就是“狗都不吃”。
    李雄没办法,只得每日清晨做好一天的饭菜,拿井水湃着,等晚上的时候,梁元敬可以热菜,这做起来倒不难,他还是会的。
    七月立秋,妇女和儿童们喜欢将楸叶剪成各种花样,戴在头上。
    这一日,梁元敬正在厨房忙活时,他的烧火工却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
    他将李雄做好的菜一一从井水中拿出来,摆在灶台上,做完这一切,他洗了手,准备到阿宝常去的几个地方找她。
    谁知阿宝却突然冲进院子,砰地关上院门,插上门闩。头上戴的楸叶不知掉哪儿去了,一张脸也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发间甚至沾了几根鸡毛。
    她双手背在身后,仰脸笑嘻嘻地看着他。
    梁元敬心中警铃大作:“你干什么去了?”
    不会是去偷鸡了吧?!
    老天,偷莲蓬都算了,千万别偷鸡啊,李家村家家户户都穷,可是把鸡当传家宝看的!
    阿宝却将右手从背后伸出来,“看!这是不是你的画?”
    梁元敬接过来一看,果真是他的画,是他画的青城山寺图,只不过绢面已有破损,画卷也被脏污了一小块。
    “我在李二狗家找到的,被他娘用来盖鸡笼了。”
    “……”
    梁元敬将画收起来,发自内心地道:“谢谢你,阿宝。”
    阿宝别开眼睛,侧脸泛出可疑的红晕,轻咳一声:“谢什么,我又不是专程去帮你找的,就是偶然看见了……”
    少女晕生双颊,是世间最浑然天成的胭脂,动人莫过如此。
    梁元敬摘下她耳边沾的一片羽毛,晚风吹动着他的鬓发,彼时天际尚剩有最后一抹残阳,余晖如碎金般,洒在他纤长睫毛上,他唇角弧度温柔,眼眸温润若秋水,似落进去一片天光。
    阿宝张着嘴,又看呆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教书
    当晚做饭时, 李二狗领着一群孩子找过来了,趴在李家的篱笆院墙上,叫嚣着让阿宝把偷走的东西交出来。
    阿宝双手叉腰, 笑骂道:“我道是哪家的狗在那儿乱吠, 原来是你们。好不要脸, 到底谁是小偷?你们趁着梁元敬晕过去,偷了他的画, 还好意思找我要?!”
    李二狗怒道:“那是我家的!”
    “你的?”阿宝轻蔑道, “你有本事画一个给我看看?”
    “你——”
    李二狗气愤地指着她:“有本事你把门打开!”
    “我才不打开呢,我傻吗?”
    阿宝翻个白眼, 气死人不偿命。
    李二狗气得指挥小弟们给他捡石头, 然后拿石头扔李家房顶,砸得瓦片碎裂。
    家里本来就破,四面漏风, 这么一砸,李雄又要爬上去修屋顶了, 厨房里热饭的梁元敬急忙挥着锅铲跑出来。
    “不要扔了!各位!”
    阿宝见状, 冷不丁一转身钻进了厨房, 片刻后,举着一把锃亮的菜刀冲出来。
    “!!!!!”
    梁元敬人都惊呆了,忙冲上去拦住她:“阿宝!别冲动!”
    “放开!”
    阿宝举着菜刀, 双眸喷火,不停地往前冲。
    梁元敬生怕她真的去砍人, 吓得头脑空白,忘了礼教大防, 两手紧紧抱住她, 在她耳边念着她的名字, 让她冷静。
    石头弹雨似的投进来,纷纷打中他的脊背,他将怀里的小姑娘护得牢牢的,李二狗的石子连她一片衣角也没沾着。
    晚上李雄回来,将阿宝骂了个狗血淋头,因为她,梁元敬的后脑被砸的起了个肿包,后背也全是石头砸出来的淤青。
    一向喜欢与哥哥顶嘴的阿宝这次不知为何,被骂了也默不吭声,埋着头冲进梁元敬的房里。
    梁元敬正脱了上身衣裳,要往肩背上抹药油,闻声吓得忙穿上衣服。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阿宝,只有她进他的房间从来不敲门。
    阿宝却二话不说,扒了他的衣裳,把他脸朝下按在炕上。
    “……”
    梁元敬烧得浑身通红,像煮熟了的虾,羞得想一头撞死。
    “阿宝……”
    “别动。”
    阿宝按住他的肩,静静垂眸打量。
    梁元敬的身体犹如玉石雕成,肤色白皙,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多年锦衣玉食养成的,此刻他因害羞,浑身泛着淡淡的绯红,后背一片青紫。
    阿宝眼圈洇红,取来药酒,倒在掌心搓热,啪一下拍在他的背上,一边骂道:“呆子!要不是你,我早就把李二狗他们砍死了!”
    少女掌心灼热,和肌肤相触时,带来一阵战栗般的感受。
    梁元敬极不习惯,俊脸愈发红透,只能尽力说服自己别去在意。
    听见阿宝的话,他笑了笑,趴在枕席上说:“不是任何事都须诉诸武力的。”
    他生于江南锦绣之地,长于仕宦簪缨之族,自小饱读诗书礼仪,所见之人无不知书达理,家中姊妹就算有性格再骄纵顽劣者,也只是私底下与丫头笑闹,见了外男,一举一动无不贴合闺阁仪态。
    他尚是第一次见阿宝这样的小娘子,笑便大声笑,哭也大声哭,对不喜欢的人,叉腰便骂,生起气来,竟不管不顾拖刀便砍,比书里头说的张飞还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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