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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聆感觉处处都是矛盾,原本昨晚被商行箴的漠视气得发誓今天不去当孙子了,下课铃一响,他又违背意愿背上包直奔中央商务区。
    几乎是在公交靠站的同时,一抹亮眼的冰川蓝也停摆在绘商楼下的花坛边,时聆远远看见,不轻不重地瞭一眼,抓紧书包带跑到大厦门前站定。
    单面透视车窗避免了车内外人对视的可能,周十五先给温特助发消息让他把商行箴遗落在公司的文件拿下来,再降下半扇窗户,将时聆的身影框进屏幕,对焦拍下发给远在家里的老板,像打工作报告。
    消息提示音响起时商行箴刚泡好茶端进书房在大班台后坐下,下午为了项目用地的定点和设计跟规划局的负责人周旋得口干舌燥,此时陷进舒适的扶手椅里还要受罪改文件,恨不得赶紧放周末。
    在公司无聊巡楼,他抓到员工带薪摸鱼还特地揣兜站人家身后看笑话,轮到自己无心工作,他将文件一放,抄起手机戳开图片放大。
    他这个司机健谈、能打、车技好,但拍照技术实在不怎么样,不懂得如何突出重点,但幸好重点本身懂得如何突出,穿一身高中校服的时聆扎在几簇下班的成熟白领之中尤为显眼。
    见过时聆清晰的学生证照,所以周十五发来的这张模糊脸庞不妨碍商行箴自行想象,他戳着键盘,敲下一个与照片无关的问句:文件拿到手没有?
    房门被轻声叩响,孟管家看他满桌凌乱的白纸黑字,贴心询问晚餐用不用推迟,说话温声细语的,是个受过培训的老绅士。
    商行箴习惯把手头的活儿完成再去做下一件,他说:“晚点儿吧,七点半再吃。”
    这时周十五回复:刚拿到,准备走了。
    顶端仍显示输入中,商行箴仿佛盼着什么,等得不耐烦,手机凑嘴边怼了句语音过去:“有事说事,别删删改改。”
    周十五听令,神速回敬一句语音:“那小子还眼巴巴等着呢,他不会抬头看看顶层办公室关没关灯啊!”
    大烟嗓和孟管家的嗓音对比鲜明,吓得孟管家把迈出去的一只脚收回。
    商行箴突然就对昨晚周十五随口问的那句话有了答案,晾了齐家的小儿子那么多天,他想换个新玩法了:“把他带到赋月山庄来。”
    周十五:“行!然后我要怎么做?”
    商行箴好无情:“然后你就下班吧。”
    他放下手机抬头,看到孟管家还站在门口,吩咐道:“孟叔,晚餐多添一副碗筷。”
    “好。”孟管家看他推开文件起身,“不推迟了吗?”
    “照旧。”商行箴说,“人家都准备下班了,我干嘛还要在这案牍劳形,游泳放松去。”
    室外泳池建在别墅东南面的观景侧厅外,顶上罩着巨大的玻璃采光顶,此时临近傍晚,池内的防水灯通了电,将整池清水映照成一片晶莹的深蓝。
    商行箴换了衣服,脱下浴袍往池边的躺椅一扔,简单热身后纵身扎进那片深蓝中。
    入夜后气温比白天稍低,时聆抱着琴盒,焐热了揽胜后排右侧的座椅。他全程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试图认清路途,奈何周十五下了高架后开得飞快,像个故意在他面前装逼的退役赛车手。
    当然也可能是赶着下班,因为周十五拐进赋月山庄把他往一幢独栋别墅前一扔就调头跑了,时聆甚至没来及问一句“你不押我进去吗”。
    院落外自有人接应,孟管家已等候多时,他拿着周十五给商行箴送来的文件,端着亲切笑容领时聆进去,边自我介绍:“我姓孟,是这里的管家。”
    时聆警惕心强,只点点头,没说话。
    孟管家不走正门宽阔的无釉砖路,领他走花园的小道拐向别墅东南侧,离泳池还有几十步距离便停下了:“过去吧,商先生在那边。”
    孟管家说完没马上走开,从院落大门到小道尽头的这段路已足够让他观察时聆,他不清楚这个孩子属于商行箴的哪一类客人,既然不亲自出门迎接,大约不算重要。
    但他能感知得到时聆裹在镇定面容下的些许胆怯,宽解也好安抚也罢,他添了一句:“刚放学还没吃饭吧,我让厨房备好饭菜等你们。”
    时聆微怔,然后再次点头,这次全然不是为了敷衍。
    孟管家伸出手:“我帮你把东西先拿到屋里去?”
    时聆后退一步:“不重,我自己拿着就行。”
    孟管家不勉强他,笑了笑离开了。
    前方水波浮动的声响在花园的静谧中难以忽略,时聆朝声源处靠近,直走到池岸边刹停。
    泳池不小,但池中就那么一抹划动的白色水花,一眼就能抓到。
    时聆走近一些,鞋头抵住抓手砖的线条,随后蹲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商行箴隐在水面下的躯体线条。
    商行箴大老远就瞧见时聆了,对方没出声打扰,他就装没发现,顾自又游了个来回才靠岸,两手在砖面一撑,随着水珠在肩背的肌群坠落,他猛然蹿上来往岸边一坐,带起的水花也溅了时聆一身。
    而时聆不躲不闪,拿手背抹掉脸上的水珠,抬眼冲商行箴道:“你把我弄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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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去洗澡吗
    靠岸前商行箴猜想过时聆面对他时会以什么作为开场白,质问他为何晾他这么久,或是出于什么原因把他的小提琴老师调走,独独没想到时聆不吵不怨,以陈述事实地口吻说一句引人遐想的话。
    商行箴把滴水的头发拢向脑后,手掌自上而下捋去脸庞的水,站起来拎起浴袍披上:“明知道我要上岸了,怎么不躲远点?”
    时聆也站起来,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借题发挥:“这几天明明是你在躲我。”
    这话或多或少有暗嘲对方心虚的意味,商行箴光明磊落活了三十一年,头一次被人这样形容,他脚下一顿,倒没生气,惊诧之余还无赖地推脱责任:“你光傻站着不动,谁知道你要找我还是找我的司机茬架?”
    时聆一腔火气早在这几天磨没了,他缄默半晌,有意识地扳回话题主动权:“他没惹我,我为什么要找他茬架?”
    商行箴问:“他手臂那片儿淤青不是你掐出来的?”
    时聆万万没料到周十五那么大块头还玩打报告这一套,他唇齿微张,没吭声。
    商行箴往观景厅旁边的更衣室拐,反问:“那你是觉得我惹你了?”
    正中时聆下怀,他蹭着琴盒提手,说:“你把我的老师调走了。”
    商行箴停在更衣室门口,侧身望向仍立在池边的人:“所以你想找我茬架?”
    时聆分不清对方是故意歪解还是理解能力低下:“我只想要个说法。”
    “然后呢,你还打算跟前几天那样傻站着不动?”商行箴抬手搭住门把,“不是怪我把你弄湿了,过来换衣服。”
    说完一压门把,率先进去了。
    更衣室用隔断分成两块区域,靠门的是临时衣帽间,里面是浴室。
    每年寒暑假的时候商行箴的堂弟会过来这边小住,衣帽间里常备着适合十七八岁的男生穿的衣服,孟管家会根据每季度的品牌新款添置。
    时聆不肯换衣服,瞅见边上有吹风机,说:“我拿这个吹干就好。”
    商行箴由着他去,伴着外间吹风机呼呼的风声淋了个澡,洗完出去时聆还在弯着腰吹裤腿管,书包带子有一边滑了肩,琴盒搁在地面。
    房间中央那么长的沙发凳不坐,连琴也跟着主人受苦。
    商行箴俯身要把琴盒拎起,时聆似有察觉,猝然扔下没关掉的吹风机,先一步将琴盒夺到怀里。
    商行箴本没打算捞到什么,那动作只是个幌子,被冷落的吹风机易到他手里,他对镜吹起了头发:“这么紧张,用不用给它上保险?”
    吹风机噪音不大,但时聆的回答更轻,商行箴从镜中窥见对方双唇翕动,他关掉吹风机转身问:“你说什么?”
    时聆重复一遍:“我就这一把琴,不能弄坏。”
    那双眼睛藏着执拗和认真,商行箴发觉自己做不到和时聆对视太久,不然老是会忘记这人和齐康年存在着血缘关系。
    他抱臂倚在台沿,说:“我还没恶劣到要破坏你的私人物品。”
    有过之前的种种,在时聆心里商行箴说的话可信度极低,他字句清晰道:“我的琴只有一把,老师也只有一个,现在你把她调走了。”
    商行箴忽地笑了,终于正眼看他:“你怎么认定你的老师必须是她?怎么就不能是别人?”
    时聆面向商行箴,同时能从对方身后的镜子看到自己的表情,他以为自己至少会眼神躲闪,结果没有,只在收紧攥在琴盒上的手时感受到掌心的微潮。
    他答道:“她带了我两年多,只有她了解我的学习进度。”
    “重点不是因为她的收费低?”商行箴直戳要害,直面讽刺齐家的人让他腾升起难言的快意,“我清楚你要考哪个学校,你认为那个资质平庸的老师能把你带到多高多远?你的天赋和勤奋能给你加多少分?优胜劣败,你觉得你有多少把握?”
    相似的问话换个说法就成了班任天天耳提面命的那一套,但时聆眼下再做不到像班会那样还能分神想别的事情了。
    这几个问题哐哐砸过来,犀利又现实,他曾在失眠的深夜忧虑过,也在无可奈何的现实条件中认命过。
    到这一刻他才面露几分怯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了几次面,商行箴终于唤了对方的全名:“时聆,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
    时聆擎等着商行箴的这一句,一路过来他把能想的都想了,商行箴晾他那么多天,无非是想磨他的性子,看他着急,等他妥协,最后才道出真实目的。
    至于目的,时聆也推断过,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商行箴单刀直入问了他跟齐家的关系,那目的再怎么偏离也不会跟齐家脱轨。
    对时聆而言这称得上是一场较量,他不知道商行箴想要什么,那商行箴也不必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压下过快的心跳,冷静道:“我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给你。”
    商行箴不谈利益,先抛出诱饵:“我朋友的长姐在音乐学院任教,如果你需要专业辅导,我可以帮你牵线。”
    时聆不表露半分雀跃:“可我付不起那么昂贵的学费。”
    商行箴以视野作网将时聆的神态表现捕取在当中,直盯得对方别开视线,才道:“说好是交易,那就不需要你操心学费。”
    时聆良久没回应,最后垂眼点了点头。
    商行箴挺稀奇:“你不问我交换条件?”
    时聆低头抠弄琴盒上的贴纸:“如果你想让我知道,你的司机早就一股脑倒出来了。”
    商行箴松开环在胸前的双臂,认为有必要警告周十五管管自己的嘴巴,以后多开车少说话。
    “去吃饭吧。”商行箴拉开门,脚刚踏出去,他想起了什么,回过身,“今晚开始你搬过来赋月山庄。”
    他的语气比起征求同意更像是通知,时聆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层,有点懵:“……为什么?”
    商行箴理由充分:“你的新老师也住赋月山庄,她过来授课方便。”
    时聆纵有千种顾虑也瞬间先抛下,紧跟上商行箴的步伐:“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课?”
    商行箴偏头看向身侧的人,时聆眼里的怯意和故作冷静已被热切和期待覆盖,他笑了笑,开了个空头支票:“她明晚有空的话,你们可以见一面。”
    观景侧厅和别墅内部相连,餐厅在一楼,并非设宴,孟管家便让私厨把菜端上商行箴平常用餐的奢石方桌,很家常的两荤两素。
    两人面对面坐着,挡在中间的装饰花被孟管家挪到了一旁。
    家中不常有客人,商行箴独自吃饭的时候通常还会在左手边摆一台平板电脑处理工作,今天破天荒没让孟管家把平板拿过来。
    他轻瞥桌对面,时聆双手还藏在桌下没拿上来,不知道是仍感局促还是饭菜不合胃口。
    商行箴动箸夹菜,时聆看了看他,也跟着动作起来。
    商行箴发现他不挑食,桌上这几盘菜什么都吃,但什么都只拈一点。
    饭后时聆被孟管家带到为他准备的房间,在二楼梯口右转的过道内,朝南,外间是带露台的独立学习室,里间才是配套浴室的睡房,放眼望去干净整洁,床上用品也一应俱全。
    “这个房间没人住,但保洁会定期来打扫,不用担心卫生问题。”孟管家拧亮台灯,示意时聆可以把东西放上去,“需要买什么可以列清单告诉我,我帮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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