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在科室,都有花送到谢佳菀的办公桌,她值班的时候还有昂贵精美的食物,造福和她一起上夜班的同事。
他来得也很频繁,谢佳菀下班困了就喜欢低头走路,会突然收到他发来的短信:注意看路。
然后她一抬头,就看到他的雷克萨斯或者劳斯莱斯。
第一次,觉得豪车也可以如此低调,默默藏在暗处,等人发现。
谢佳菀不予理会,让他一个人“自娱自乐”。有天凌晨,她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看到他发来的消息,提醒她明天新州有雨,记得带伞。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心跳得很快,和那种熬夜睡不够的心律不齐不同,多出来的是一份悸动。
赤脚跑到小阳台的方向,刚好看到他那辆车打灯调头,驶向晨光熹微的东方尽头。
她想起看他的那一眼,整个人满是疲倦,眼眶下青影重重。有一瞬间,她觉得他也老了,比她的年纪还大。
人人都会老不是吗,他也不可能永远是干劲十足永远滂湃的小伙子。
谢佳菀望着渐渐归于晦暗的街口,蹲在到地上,给荣乐昕打电话。
“我不想考验他了,我怕他出事。”
那边正在上夜班,刚处理完病人,天也快亮了,睡意全无,索性陪她煲电话粥。
荣乐昕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怎么,这就受不住了?就你这样,永远只有被男人拿捏的份。”
谢佳菀很清醒,没有被她的困意感染,望着地上自己被月光拖长的影子,嗫嚅着:“他不会拿捏我,他不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人。”
“行,他不是……”讲了两句,荣乐昕还是有些困。主要这俩人的故事基本没什么悬念了,激不起她任何兴趣。
当初事情真相大白,谢佳菀整个人很崩溃很迷惘。也是,换作任何一个人,因为自己最好朋友的死亡而狠心疏远推开自己深爱的男友,可多年后告诉她这都是因为你最好朋友嫉妒怨恨你才故意设计的阴谋。
因为别人的有心破坏,她把信任给予了一个要害她的人,把自己原本美满的爱情搞得一塌糊涂,换谁都会崩溃。
荣乐昕知道她自始自终放不下梁从深,误会多年,难免存在芥蒂。但是是谁说的来着,两个相爱的人,最终总是要在一起的。
于是她灵机一动,让谢佳菀晾他一段时间。
“反正你也介意当年他没挽留你,然后还跑去英国玩了这么多年,你就看看这回他什么态度,如果他幡然醒悟,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不管你怎么冷着他他都跟狗皮膏药一样你就接受他。正好也借这段时间,你缓缓阳惠勤那件事。”
谢佳菀被她说得心动,也很想知道,六年后的梁从深,可以爱她到什么地步。
的确,她和他这段感情,外界因素作用力太强大,可他们自身也有各自原始的错误。
她没有直接去找他问清楚,他没有坚定探寻真相,导致了两人错过六年。
而且这六年里,他的风流事迹,谢佳菀从一开始就没办法全然不在意。
她那股闷气,要他自己按迹寻踪。就像当初他自己查明阳惠勤之死一样。
他不是打不死吗,那就让他再正式的好好的追她一次。
想到他这段时间真比狗皮膏药的效力还要顽强,谢佳菀不觉莞尔。
差不多了,她早就知道他爱她不是吗?他们已经蹉跎了几载时光,她不想再荒废拖延下去了。
那天他问她愿不愿意再陪他叛逆一次。
她不愿,是真话。
要和他了结过去也是真的。
但她要和他重新开始,从一个新的起点,走向新的未来。她要让他被顽固有偏见的父母接纳,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很早很早以前就被这样可靠的男人深深爱护。
这是他应得的。
她不要他再总是习惯一身逆鳞,和世界对抗,她想让他感受安稳温馨,和她一起。
“那你和高季说清楚了没?”
荣乐昕操碎了心,生怕谢佳菀晕头转向,不小心成了脚踏两条船的渣女。
“嗯,之前电话说过。后天他出差回来,我们约定好好谈一次。”
再见高季,谢佳菀盛装打扮了一番,觉得以下夜班邋邋遢遢的状态和别人吃饭有失礼节。高季一如既往的衬衫西裤,简约但高大英俊,不知道的,会认为这是对养眼合拍的情侣在约会。
对方风尘仆仆的气息浓重,想来他是飞机刚落地就赶来和自己见面,这把谢佳菀弄得有些局促愧疚,话没说两句,就时不时给他添茶。
高季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在她再次拿起茶壶的时候抬手压了压她的手腕,笑得无奈:“不用再给我倒了,一会儿菜没上齐我喝茶就喝饱了。好不容易吃顿你请的饭,这样我岂不是很亏。”
谢佳菀腼腆地笑了,抿抿头发,讲茶壶放好,问他:“工作上的事还顺利吗?”
“嗯,不然我也不能这么快赶回来见你。”他不紧不慢呷了口茶,虽然他刚才拒绝了谢佳菀的“殷勤”,但先前她一直给她倒,他也一直在喝。
这话要是换做任何一对男女说,都有些暧昧的意思。但高季说得很平淡,平铺直叙,谢佳菀听后也没有任何感动心悸的感受。
“我也不想耽误人,早些赶回来,和你道个别,你就能早些和他重归于好。”
谢佳菀愣了愣,大概也没想到他说话会这么直白,原本自己打好的草稿都成了废纸,只能沤在肚子里。
高季笑得温和:“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些不甘心。你知道的,男人的好胜心和征服欲都很强,面对心仪的女孩,千方百计也会追到手。但没办法,我不会强人所难,也不想拆散别人。”
虽然,他曾经有这么做的念头。可后来他发现,对面这个清丽又不失娇媚的温婉女孩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打开心门让他走进她的世界。
谢佳菀这次没有因为各种各样的情绪埋头,而是坐得端直,与他对视,轻声开口:“我们约定过,给我一段时间去考虑要不要开始新的关系,我很感谢你尊重我,所以我有了答案的时候,也想当面告诉你。”
“其实你在电话里已经告诉过我答案了不是吗。”
算了算时间,她去南州参加朋友生日会那段时间,他正好飞去美国处理公务,两人各忙各的,除了每天日常问候,其实没有太多话题可谈。但她从南州回来后,给他打了通电话,告诉他她的答案。
“老实说,电话响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毕竟,你从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我。”他促狭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抚过眉间,几许嘲弄。
谢佳菀沉吟片刻,才看着他继续说:“那通电话,我也是不想再耽误你。既然我有了决定,我想,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但如今你回来了,我觉得还是应该请你吃顿饭,毕竟你曾经也帮过我许多。如果你觉得没必要,那就当……我给予你的尊重吧。礼尚往来,我不想亏欠任何人。”
说到最后,她歪头粲然一笑,白玉一般的脸两颊桃粉,天真乐天,很像小孩子开怀自在。
高季凝神看着,忽然发现自己接触她以来,没见过她这么惬意俏皮的状态。
“佳菀,虽然你最后的选择不是我,但我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他珍惜你吧,或许我的短暂出现,能让他产生危机感,让他知道你其实很容易让男人心动。”
谢佳菀脸热,但很快就大方一笑,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吸引了你,但说老实话,高中以前,没有男孩子追我。”她搅动果汁,笑容像午后第一缕阳光,不温不火,正正好。“当时也会暗自伤神,觉得自己长得也不错呀,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呢。后来我才知道,是魅力。很多人长得很漂亮,但可能因为性格没什么闪光点,所以会缺少让人眼前一亮的魅力。我其实是个很闷很容易自我否定的人,是他把我带动起来,激发我那点微不足道的叛逆、让我变得自信敢于去打扮自己、勇于去展示风情,很多面合在一起,才造就了现在的我。”
说到最后,她不好意思捂了捂脸,娇羞但不生怯,“抱歉,我说太多了。”她不轻易在别人面前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她的确天生是个容易紧张的人,总时刻担心自己会犯错误。
但梁从深总在她的世界里打转,她觉得自己回到了十九岁到二十一岁那段时间,和他在一起的那叁年,她无拘无束、尽情释放。
隔着一层热菜升腾的蒸汽,高季看对面的人出神,须臾后,才发现那些散不去的水雾,是自己眉目间的。
“如果早几年遇到你,我想我会争取你,拼了命的。”
其实他争取过,那怕与她相遇就是碰到她和那个男人在街上难舍难分又彼此伤害的纠缠,但他看上了的女孩,无论怎样,他都会试一试把人抢过来。
但没用,有些缘分,是天生注定好了的。
谢佳菀被他逗笑,两只眼睛闪耀耀的,黝黑又清澈,美好如初。
只可惜,这么好的女孩,早早就被另一个男人征服。他们相遇在彼此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经历过鸿蒙初辟的悸动、盘根错杂的误会、惊天动地的爱恨离别,种种,在彼此的生命长河里都已然不能磨灭。
谢佳菀和高季好聚好散后,唯一遗憾的是刘芝秀,但她毕竟经历过半辈子的风雨,对很多事情看得通透,只能暗自惋惜自己女儿的姻缘未到。
不过谢佳菀近来状态好很多,每天上下班走路都带风,整个人轻轻盈盈的,偶尔还会和他们撒娇,刘芝秀倒也觉得欣慰,不再提替她物色相亲的事。
这天下班,谢佳菀难得提前完成工作,有人调侃她:“佳菀难得准点下班,要去约会吧?”
谢佳菀笑:“好啊,我和你约啊!”
几人笑作一团,其实不是工作时间,不用应付病人复杂的病情和家属的逼问,科室氛围还是挺轻松愉快的。
“哎,谢老师,怎么最近不见有人送花了?”实习生大胆心细,冲锋陷阵替大家八卦。
谢佳菀心里一愣,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把头发散下来捋了捋,说:“哎呀,是我不让他送的,中看不中用,净整那花里胡哨的。”
护士走过来打趣:“话不是这么说,一大束花摆在那儿,看得人心情都好很多。而且,天天有花熏着,也长长我们几个的桃花运!”
谢佳菀嗔她一眼:“你还要什么桃花运,上班坐宝马,下班坐奔驰,晚上还要考虑和谁去吃宵夜……我就这么一个人送花而已。”
大家笑闹好一会儿,谢佳菀走出医院的时候觉得悦耳的种种声音还在脑海里震荡。
云海无边,层层翻涌,夕阳金光打散一般泼染了半个天地,地平线没有尽头似的广阔,让人的心境都跟着开朗。
是啊,自始自终,她有的只是梁从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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