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境殷实,带来复杂和暗流涌动的家庭关系;过于出挑的容貌,来带倨傲和不可一世的自负;一帆风顺的成长经历,带来何不食肉糜的冷漠与麻木。
每一条,都在余君药的雷点上。
如果不是由于家中压力,她根本不会考虑和这样的人结婚。
也正因如此,在领证后她与崔翕闻就不曾联系,直到临近月中,她才迫不得已,让他和她一起去吃这顿团圆饭。
顾巧点了点头,作遗憾状,目光移到窗外,突然又激烈地拍了拍余君药:“你的不可能,来接你了!”
顾巧是见过崔翕闻的,可重新见到还是忍不住感慨,姿色上上乘,确是极品,可堪余家君药之夫。
年轻男人将停在路边临时停车位上,从驾驶座上下来。他今日衬衫外面穿的是件浅色风衣,五官少了些攻击性,却仍足可睥睨万物,气质矜贵至极,此时姿态懒散地倚在车旁,见余君药朝自己看来,便伸手摇了摇手中的手机。
余君药见状解锁自己的手机,才发现五分钟他发了消息,说自己会早点过来,请她陪他去一趟超市,准备些拜访用的礼品。
顾巧看了看手表,惊讶到:“不是才三点半?他这么早就来接你?”
余君药脸上不见欣喜,也不见陡然与好友见面被打断的愠怒,起身和顾巧告别:“我先走一步,下次请你吃饭。”
顾巧看着好友上了那辆阿斯顿马丁的副驾,缓缓露出笑容,在她身后喊:
“倒不如请我吃人均两万的婚礼宴席。”
第4章
崔翕闻有着得体的礼仪风度,无声为新婚妻子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待她落座后才不轻不重地阖上。
不过他的礼仪仅限于此,上车后对许久未见的小余大夫不曾开口寒暄。
余君药亦没有虚假客套的想法。
车内的气味干净凌冽,让她稍稍放松对陌生且闭塞的空间的戒备。
她在余光中瞥见后座摆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礼盒,有些疑惑,便直接开口问了:“这些是要拿到我家的吗?
她和崔翕闻之间不需要什么婉转迂回的话术,也无需顾及世故人情。
崔翕闻颔首:“准备了些,接下来去超市再选点水果。”
余君药有些汗颜,她只知道家中聚餐需要叫上崔翕闻,全然没有需要备礼的概念。明明是她需要他配合应付自己的家人,还是崔翕闻先准备妥帖。
她轻声跟崔翕闻道了谢。
崔翕闻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目视前方回道:“客气。”
汽车平稳发动,两人不再交谈。
在距离超市还有一个路口时的红灯时,崔翕闻拿起手机查收了一下消息。
他和储峥一起开的生物科技公司,最近在将发展重心转移回国内,有很多事需要经手解决。储峥已经先一步去了英国,大抵过几日他也要去一趟。
涉及到海外的工作,他习惯用另一台专门的手机处理。崔翕闻打开中岛台下方的储物空间,只不过此时信号灯转绿,他不得已启动。
“这里应该有部手机,麻烦帮我拿一下。”崔翕闻只能委托身侧的小余大夫,借后视镜折射瞧了瞧她今日上了淡妆的容颜,视线汇聚在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上,他又想起了沈清泽的形容。
喜马拉雅山上的一捧雪。
他不动声色地重新将视线移至正前方,又缓缓补充二字:
“劳驾。”
余君药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小事。
这方小小的储物空间,余君药最先看到的是一本黑色皮面的笔记本、一支钢笔、一个男式钱包和一方同为男式的手帕,并没有见到手机。
它们摆放随意,介于凌乱与整洁之间的微妙平衡。
都是比较私人的物品,余君药小心翻动寻找,尽量避免过多触碰,最终在笔记本下面,找到了崔翕闻的手机。
她递给他。
崔翕闻单手接过,握住手机时意外握住了她的食指。
余君药立刻松手。
崔翕闻原没放在心上,可她撤退这样急反而让肌肤相触的地方生起浅浅的痒意。
他想起刚刚余君药找手机时小心避让其他物品的样子,忽地开口:“余大夫大可放心,这车和我都没什么传染病。”
话脱口而出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余君药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在心中暗道,有钱人家的少爷,果真是难伺候。
为避免刚才言语失当的事再发生,从地下车库到超市内,崔翕闻刻意保持缄默。
他去推超市推车,余君药跟在他身侧,隔着两拳的距离,却和形同陌路也无太大差别。
适逢周六下午,超市人流可观,多是阖家出行,有许多半大的孩子与父母同行,氛围有着与崔翕闻这样的人格格不入的烟火气。
余君药今日背的包较为轻巧,因此反而屡次从她肩上花滑落,平添麻烦。
她身旁崔翕闻俯身,分别拿了一箱车厘子和草莓——车厘子产自智利,草莓是国内品质与口感俱佳的丹东红颜,没有选择从日本进口、徒有美名和高昂克重的淡雪草莓。
待将水果放进购物车,他侧头看了一眼余君药,朝她伸出手。
余君药不解其意,他便淡声道:“把包也放进来。”
她有些意外崔翕闻会注意到这些琐事,顿了顿,将包递给他,说:“多谢。”
他接过,替她放好,声音没什么起伏:“小余大夫总是这么客气。”
虽然余君药和他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或许是因为包放进了购物车且由崔翕闻推着,便有几分像一起购物的年轻夫妻而非陌生人了。
两人外形皆出挑,单是这么走着也有许多人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崔翕闻继续推车向前,有些不知道该买什么,于是准备让一同前来的余君药发挥价值。
他问:“你家人喜欢吃什么?”
余君药微微思忖,草莓和车厘子风味鲜甜,像她母亲和嫂嫂这样的女客,还有侄子那样的小孩都是极喜欢的,他又买的这样多,其实已经足够。
“再买几个梨就好,爷爷喜欢吃梨。”
崔翕闻点头,伸手去拿展台上用丝绒缎面和木制礼盒包装的进口梨。
余君药见他挑草莓还以为是懂选水果的,没想到换成梨就原形毕露,上前阻拦:“用不着这样的,跟我去散称区拿几个就好。”
她领着崔翕闻过来挑梨。
散称区有很多孩子在打闹嬉戏,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
刚刚余君药没说,不仅是爷爷,她自己也很喜欢吃梨,因此在选梨方面也颇有心得,话也多了起来,忍不住眉眼弯弯地介绍:
“这是秋月梨,香气最足,汁水也丰沛,直接吃或者做小吊梨汤、炖枇杷川贝吃都很好。选秋月梨应当选外形圆润饱满且色泽均匀的,这样口感比较好。”
崔翕闻扫了一眼她手中的梨,她白皙纤细的手指覆在上面,几乎握不住。
有两个七岁左右的小男孩在他们身边追逐,差点撞到余君药,崔翕闻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没有多言。
而是指着旁边外形如出一辙的其他品种,凉凉地问:“它们有什么区别?”
余君药和他离得进了,她却没有意识到,专心地做梨子教授:“这是丰水梨,品质也很好,只不过口感脆些,果核也更大...”
她还在介绍两种梨的区别,奔跑的一个小男孩却在同班的推搡下,脑袋往货架的尖角上撞去。
余君药用余光看到,顿时心脏吊起,很替男孩担心,却因距离太远而什么也做不了。
崔翕闻脸上写着“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明明就是一个品种”,却伸出长臂,眼疾手快地用手掌覆在了货架的金属尖角上。
而他还在偏头专心看余君药,等待她接着往下说。
男孩因额上的撞击而爆发出巨大的哭声,他的同伴自知闯祸,白着一张脸去喊大人。
但因为崔翕闻的手掌一挡,男的额头并无大碍,皮肤只有一点点粉红色。
孩子的母亲匆匆赶来,牵着男孩对崔翕闻一再道谢。
崔翕闻泰然地收回手,因为男孩吵闹的哭声面露不虞。
男孩母亲有所察觉,很快领着孩子走了。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余君药心中对崔翕闻的行为感到意外,面上不显,继续挑梨。
给余君药家人准备的水果挑好了,崔翕闻又拿了些其他东西,然后推车去结账。
他抬手时,余君药无意间瞥到,他用来挡住货架尖角的掌心,有一寸还淌着血的伤口。
她无声离开,凭刚刚走马观花的印象去寻找她需要的商品。
等她回来时,崔翕闻刚排完队,正在结账。
她有些不自在地将一盒创可贴也放上去——原以为可以混在一堆东西中不被他察觉的。
崔翕闻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售货员询问是否有会员,余君药不常来这家,正欲回答没有,崔翕闻已经慢悠悠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
买完东西,还是崔翕闻走在前面将购物车推去地下车库放东西。
他将余君药的包和那盒创可贴单独拿出,剩下的一部分放在后座地面,一部分放在后备箱,然后还推车。
待余君药上了车,他先将包递给她,然后敲了敲创可贴的盒子,学着她客套的样子,说:“多谢”。
余君药静默片刻,才说:“客气,您自己结的账,何必跟我言谢。”
崔翕闻无言,驱车前往余君药家。
是在一个很普通的老式小区,建筑都很旧了,但维护得当,绿化也美观,住着仍舒心。
余君药爷爷和父母自然是不差钱的,只是勤俭习惯,不在意身外物。
余君药还有一个比她大四岁的哥哥,是名西医,如今已成家,有个五岁的儿子,叫余自由。
她和哥哥一家平日都住在其他的地方,只偶尔过来孝敬父母和爷爷。
余君药推门而入时,小侄子最先蹦蹦跳跳跑过来,欢喜地叫她“姑姑!”
尔后他看到了余君药身后高大俊朗的男人,有些害羞般躲进姑姑怀里,想起奶奶的叮嘱,又瓮声瓮气叫了声:
“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