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式的话语掷地有声,让人生不出半点异议,好像不听他的话便是在添乱。
少年少女们飞快地聚在了他的身后。
巷子很挤,他们同样很挤。
林守溪护在所有人面前,似老母鸡笨拙地张开双翅,却是双肩如铁。
铁箭还在射来。
林守溪寒毛炸起,全神贯注,脊骨挺得笔直,他紧握着剑,身体的关节发出爆鸣,好似鳌鱼翻背。
他以最简单最干脆的劈砍,将呼啸而来的箭矢一支接着一支地击飞!
黑丸虽在不停逆转却无法跨越关窍的封印将真气送出,他靠的纯粹是肢体的力量!没有真气灌入的剑在挡了两支飞箭后就卷刃了,林守溪将其扔掉,张手,身后的人会意,飞快拔剑递来。
后面以手推着前面的人的后背,仿佛一截弹簧,将铁箭巨大的冲击力卸到了每一个人的身上。
林守溪换了许多把剑,他虎口被震裂,右臂被震得发麻,后续的箭射来,仿佛铁锥敲打在手骨上,痛得钻心。
他起初还在使用剑招,之后纯粹以剑为棍,一记记地抡砸,将那飞箭砸走。
身后的少年少女们只觉得最前面的那道看似清瘦的身影如此开阔,他立在那里,好似一座雄伟的山,风雨洪流遇之皆需避走!
很快,地上歪歪斜斜地插上了数十支箭,身上也添了数道伤。
天渐渐亮了,雨渐渐停下。
意识已经模糊。
白雾中再没有箭射来。
但他没有离去。
少年少女们已经散开,围绕在他的身边。
但身后依旧有一只手托着他。
那是一只柔软的手。
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他靠在了她的怀里。
第40章 闺床细语声
青黑圆檐的屋顶挂着雨线,断断续续,死去神明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天空永远都是阴沉沉的,仿佛随时又会降下大雨。
林守溪睁开眼时,正睡在一张软塌上,棉柔的被子覆在他的身上,淡淡的香气摩挲着鼻尖,让他觉得微微发痒。
睁开眼,右手上方是一扇雕花精美的木窗,左边挑着暗彩的帘子,床不奢华但是规整,细绘着古仙的灯左右各列了一盏,亮着明黄光晕,案几上摆着琴,长颈镂空胆瓶中插着花,一旁放着几本卷起的书。
屋中并无他人,林守溪侧耳聆听,察觉到了一阵微弱的水声。
侧边的房间里,门的缝隙间有雾腾来。
林守溪看到雾不免心惊,总觉得那里还会飞出一支铁箭。
片刻后,他才察觉到应是有人在沐浴。
林守溪想要爬起来,可太过疲劳,只能安静地躺着。
他歇了一会儿,开始复盘先前发生的事。
有人要杀自己。
那个人是谁?
是云真人派来的人么?不会……若要动手,早在往夜阁时,云真人就可以亲自动手,没必要使阴的。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林守溪已经明白,云真人的大计永远只有一个——神明传承,为此他可以容忍许多事情。
孙副院是云真人的人,应该也不会擅作主张。
那么……是小禾的仇家么?
从云真人的话语来看,神选者应是类似蓄水池一样的东西,是保证三位公子小姐获得传承万无一失的……神灵的传承很凶险,随时都有可能遭遇生命的危机。
他们想要杀死我,变相地让小禾陷入危险之中?
还是说自己过去结下了仇家……难道是王二关或纪落阳?
不,那射弩箭的人很强,比他们更强。若非对方狙杀的位置太远,箭至小巷时已大打折扣,不然他要么舍弃那些杀妖院的少年,要么非死即残。
但林守溪听到了他们在孽池时的古怪对话,知道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是有秘密的。
只是他对于这秘密并不是太感兴趣。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阿十的身躯在铁箭下开裂的模样。
林守溪面容冷淡,但从不是冷漠的人。
孽池相遇,他带着他们群妖中杀了个来回,其间虽然凶险,但阿十也始终没有背弃而逃,他们闯过了险象环生的孽池,奇迹般推开了石门,熬过了暴雨之夜的乱,却死在了一条平平无奇的巷弄间。
他们的交情算不上多么深刻,但林守溪不可避免地觉得心痛。
“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林守溪闭上眼,轻声立下誓言。
……
林守溪感到疲倦,又小寐了一会儿,再次醒来时,缝隙间腾来白雾愈发淡了。
开门声响起。
林守溪的目光落了过去。
雪嫩纤白的小脚伸出,足尖还踏着淡淡的雾气,柔软的足心踩在地上,无声无息,小腿自白色的浴袍间微露,一滴未被汲干的水珠顺着大腿自袍间滚落,它从遮掩的幽暗间来,在脚踝处微顿,如悬着的珍珠足饰。
少女足心微转,身子也越过了门,轻盈地落入了视野里。
她束着腰,雪白柔软的浴袍裹着纤长而有活力的身躯,明明严丝合缝,却依旧给人以微微的魅惑之感,少女脊线优雅,站立时秀挺似竹,绸滑的发似披落的光,精致绝伦的面颊掩在其间,漂亮得像是瓷娃娃。
十四岁的小妖精已漂亮至此,再过几年她将出落成什么样,难以想象。
她无声地走过秀光内敛的地板,轻巧转身,望向了躺在塌上的人。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林守溪在惊慑于小禾的美之余也想到了另一件事——如今的小禾到底是什么模样?她展露真容了么?自己到底该以怎样的神情去面对?
“今日的小禾……好漂亮。”林守溪模棱两可地赞叹了一句,说:“或者,我应该叫你……巫家大小姐?”
小禾釉红色的唇角微微挑起,浅浅一笑:
“你好像……不是很吃惊?”
看来是不再遮掩,展露真容了……林守溪反应很快,立刻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林守溪看着她的脸,她画着很淡很淡的妆容,但眉目太美,妆容在水雾中晕开时,依旧给人以艳丽之感。
他回过神,迎着少女略微疑惑的神色笑了笑,飞快找补道:
“吃惊……我已痴了,自然不惊。”
“师兄好会说话哦。”
小禾微愣,弯眸笑问:“这张嘴以前有没有骗过女孩子呀?”
“会说话?”林守溪摇摇头,鸣冤道:“我从小嘴就笨,经常惹师兄师姐不开心,而且我三岁才会说话,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晚上不少。”
“三岁学会说话?这种事你怎么记得?”小禾好奇地问。
“嗯……因为那时候,我听见一位师兄念叨,说小师弟都三岁了还不会说话,怕不是一个傻子吧。于是我才知道该说话了,就开口说话了。”林守溪笑着回忆往事。
小禾听着,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我看你真的是个傻子。”
林守溪跟着一同笑。
小禾意识到了什么,眉眼中的笑意飞速淡去,她认真地盯着他,质问道:“你是不是在故意移开话题?”
“嗯?什么话题?”林守溪迷茫。
小禾伸出纤手,敲了敲他的头,说:“我问你,你有没有骗过女孩子?”
“当然不曾。”林守溪坦然地说:“我很少说谎,小禾师妹是知道的。”
“是么?”
小禾将信将疑,她脚步微错着走到了他身边,俯下些身,“可你在梦里喊一个人的名字哎。”
“喊人名字?”
林守溪一惊,心想自己又梦到与慕师靖决战的暴雨之夜了么?不会吧……若是如此,自己该怎么解释呢?
慕师靖?市井……诗经……史进是我们过去江湖上有名的英雄好汉?
“我喊了谁的名字?”林守溪佯作茫然地问。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小禾话语冷淡。
“我……”林守溪心虚,“许是又做噩梦了吧。”
小禾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关切道:“又梦见鬼压床了?”
鬼压床……林守溪看着坐在自己床边,倾身压来的绝色少女,也不知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也……未必是鬼。”
林守溪支支吾吾地开口,觉得气氛似有些尴尬,便说:“多谢小禾师妹的救命之恩。”
“有什么好谢的,当时杀手箭已射空,就算我不来,他们也会救你走的。”小禾说:“倒是孽池之中,没有你的话,我早就已经死了。”
小禾眼眸微动,随后盯着林守溪,又道:“哦,我明白了,师兄是在提醒我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对么?”
“……师妹真的是想多了。”林守溪颇为无奈。
小禾笑了笑,说:“放心,也不用师兄提醒,小禾自会铭记终生的。”
少女未风干的雪发垂落下来,似漉雪落到他的颊畔颈间,微痒。
林守溪看着这近在咫尺的脸,说:“没想到师妹这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