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大特价」的布条高掛在酒馆外,迪恩佇足片刻,最后还是买了一瓶威士忌在手。那是雷蒙德的最爱,当父亲节礼物应该很适合。
他走了一段路,来到像家一样的小屋前。他敲了敲门,等了一会,无人应答。他又再敲了一次,依然没有回音。
迪恩望向门边,那装猎物的竹篮还躺在地上,看来应该不是出门打猎。他将耳朵贴在门上,依稀可以听见有人轻声说话。
难道有别人在屋里?
他绕向房屋一侧,这里是伊芙的房间。以前的他总是从窗户爬进去,早上吓醒伊芙是他最爱的恶作剧。
他熟稔的弯下腰,快步来到窗户下方。窗户半掩,帘子被风吹起,隐约可见里头有个人影。迪恩眨眨眼,是雷蒙德吗?他在这里做什么?
迪恩缓缓伸出手,拉开窗帘一角。
那一瞬间,他如石化般张大嘴巴,定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米白色衣柜的两片木门敞开,狭小的空间里没有其他杂物,只摆着一个木製相框,和一个破碎的徽章。
他认得那徽章,上头有百合花的图样,是杀伊芙仇人的线索。
然而,那相框里的女孩,褐发蓝眼,绑着两束马尾,笑起来露出迷人的小酒窝——不是别人,正是安妮。
雷蒙德跪在地上,面前的罐子插了三炷香。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俯身向下拜倒,连拜三拜,这才打直背脊。
迪恩伸手摀嘴,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雷蒙德在……向安妮跪拜?
雷蒙德抬起头,眼眶泛红,说:「安妮,即使每个月都来和你说话,还是永远抹不去我心中的歉意。当年的大火,你原谅我了吗?」
迪恩瞳孔斗然放大,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胸膛快要承受不住剧烈的呼吸。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瞪着雷蒙德,抓着窗沿,巍巍站起身来。
「对不起,安妮,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急着报仇,如果我将你带到更远的地方,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雷蒙德话声哽咽,「我被仇恨蒙了眼,放了火,却铸下一辈子无法挽回的遗憾。你……会原谅我吗?」
迪恩握紧拳头,指甲紧紧陷入掌心。是他,竟然是他,当年的纵火案,烧死了戈登.琼斯和安妮,而他做梦也没想到,兇手一直就在他身边。
下一秒,他「碰——」用力推开窗户,撑墙一跃,跳进房间。
雷蒙德瞠目结舌,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你!竟然是你!」迪恩双眼如要喷出火来,狰狞的面孔简直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他迈开大步,一步步重重踩在地上,向雷蒙德逼近。
雷蒙德动也不动,一行眼泪滑落脸庞。
「你杀了安妮!」迪恩大声嘶吼,手指扣上了雷蒙德的脖子,「你杀了安妮!你杀了安妮!」他脸色涨得通红,指节紧缩,一点点夺走雷蒙德的呼吸。
雷蒙德双手垂在两侧,闭上眼睛,喉咙传来的剧痛,让他知道生命已到了尽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迪恩大喊,眼泪如洪水溃堤,「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是你?告诉我啊,为什么是你?」他越喊越大声,直到整间屋子都为之震动,「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雷蒙德无法回答,他的身躯摇摇晃晃,舌头吐了出来。迪恩望着眼前将死的脸庞,回忆顿时如潮水翻腾,牵动心头疼痛如绞。
那是雷蒙德带着他狩猎的身影,手把手教他製作陷阱,那天下午,他们坐在倒落的树干上吃烤熟的野兔。那个微雨的傍晚,雷蒙德挡在他面前,用一支猎枪赶跑了黑熊。他被打了,是雷蒙德为他出头,他挨饿了,是雷蒙德给他麵包,他遇上困难,是雷蒙德伸出援手。
从小到大,他保护了自己,未曾要求回报。在黑武士号的威吓下,只有他,义无反顾的站在自己身边,不问原因,不顾危险,就算赔上生命都无所畏惧。
如果他不是「父亲」,还有谁能称上「父亲」。
那一剎那,黛拉婆婆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总有一天阿,你会遇到一个深爱的人,让你了解……这世界每个人都不完美,宽恕别人,得到解脱的会是自己。」
迪恩全身颤抖,松开了手,跌坐在地上。
雷蒙德扶着床头,大口喘气。隔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开口,窒息的沉默挤满了整个房间。
迪恩抹去眼泪,脖子无力的垂落,直盯着地面。他一开口,声音已经沙哑:「为什么?」
「对不起……我被仇恨蒙了眼睛,铸下大错。后来的每一天,我都在悔恨中度过。」雷蒙德说:「我罪有应得,你要骂我、打我、甚至杀我,我都甘愿。」
紧锁的眉头说不尽他内心的纠结,迪恩摇了摇头,说:「我不能杀你。」
「我苟且偷生够久了,早就想一死了罪。拜託你,杀了我吧!我毫无半句怨言。」雷蒙德说。
「我说了,我不能杀你。」
「求求你,成全我吧。让我去陪她——」雷蒙德说。
「我不能杀你,」迪恩大声说,然后别过了头,「因为……你是我爸爸。」
雷蒙德微微一愣,鼻头忽然一阵酸楚,眼泪夺眶而出。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迪恩说。
雷蒙德长叹一口气,说:「记得那个徽章吗?」
迪恩点点头,「我们在事发现场找到的,上面写了一个g,是撞死伊芙兇手的线索。」
「那个徽章,」雷蒙德说:「属于戈登.琼斯。g.j.就是他的名字。」
迪恩倒抽一口气,说:「杀……死伊芙的兇手,就是那个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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