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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斟雪垂眸看了眼脚踝上的金锁链,摇了摇头:“嬷嬷,你不明白的。”
    大嬷嬷想起帝王日日上朝前留下的无微不至的叮嘱,叹了口气:“娘娘,是您不明白。”
    明斟雪垂着头郁郁寡欢,沉默良久,她红了眼眶,道:“嬷嬷,您离我远些罢。”
    大嬷嬷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刚欲细问着,却见明斟雪陡然掩面崩溃地哭了起来。
    她哭着道:“嬷嬷您不要亲近我,和我亲近的人大都死了。坤宁宫的三百五十四名宫人,他们全都死了。”
    最初的那几夜,她被折腾得累极了,便会陷入昏昏沉沉的梦中。每一夜每一夜,那些人的音容笑貌都会进入她的梦中。
    没有一人怨她恨她,责怪她害他们丢了性命。可明斟雪的良心偏就难以安宁,她总会哭着醒来。
    一睁开眼,便是那张熟悉的冷峻面容。独孤凛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温柔安抚着她。
    他总会在她耳畔低声哄道:“他们死有余辜,孤不想让斟儿污了耳朵。斟儿不怕,斟儿不怕……”
    她怎能不怕!
    那可是活生生的数百条人命啊!!
    明斟雪忍不住失声痛哭。
    大嬷嬷在旁人耐着心思劝了好半响,她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大嬷嬷唤人预备盆温水进来,为她擦拭面容。
    进来的是名面生的宫女。
    大嬷嬷未曾留心细看,只接过温水便要浸了帕子给明斟雪浣面。
    “嬷嬷,交由奴婢来罢。外头御前赵公公急着请您老去内务府呢。”那宫女道。
    一听是御前的人急找,大嬷嬷便将帕子交到宫女手里,应声赶忙出去了。
    殿内这时便只剩下明斟雪与这宫女二人。
    “皇后娘娘,”宫女浸了帕子轻柔地擦去明斟雪的泪痕,自袖兜里掏出一个玉镯子呈到明斟雪面前。
    明斟雪眼睫陡然颤了颤,她拿起那只手镯辨认起来,片刻后,连声音都打着颤。
    “是嫂嫂让你来的?”
    宫女俯首一拜:“奴婢是容大公子的人,檀夫人请容大公子定要设法将此物呈到娘娘眼前。”
    容氏嫡长子容怀瑾,是容玉珠的兄长,也可以称得上是明斟雪的青梅竹马。
    也难怪嫂嫂会找上他帮忙。
    “檀夫人求容大公子设法搭救,娘娘莫怕,奴婢今日便带您出宫。”
    明斟雪看着足踝处的脚链,摇了摇头:“不行的,你看,我被困住了。”
    “娘娘无需担心,奴婢已为娘娘打点好了一切。”宫女取出一根细针三两下插至锁链间,只听“叭嗒”一声,锁链开了!
    明斟雪惊喜至极,忙将锁链踢到床榻底藏好,当即跟着宫女自殿后窗子偷偷翻出去。
    宫女带着明斟雪左拐右拐,一路低调行事,几盏茶的功夫便出了宫。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早已候在宫外,明斟雪撩开帷幔,这才发觉车厢内的精巧华贵。
    事不宜迟,为防被察觉,她同宫女尽早登车。
    马车载着两人,飞奔离去。
    重重宫阙之内,独孤凛的御笔蓄了一团墨突然坠地。
    他心里生出不安的预感。
    第6章 二度逃跑下
    ◎“小姑姑裙下流了很多血。”◎
    马车在城郊一座简朴的宅院前停驻。
    宫女伸指在门扉上有节奏地扣了几下,时轻时重,似是在对应某种暗号。
    几息后,门扉被人自内打开,小厮探头出来机警地观望了四周一番,而后朝宫女笃定地点点头。
    宫女会意,回到马车内扶住明斟雪,护着她迅疾闪入门内。
    门扉“吱呀”一声被紧紧合上,自内落了锁。
    明斟雪被引入堂中,宫女为她掀起里间的帘笼。
    “嫂嫂……”亲人熟悉的面容时隔三年映入眼中,明斟雪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檀溪亦是红了眼眶,她赶忙起身牵住明斟雪的手,仔细打量。
    “比未出阁时瘦了好些,斟儿在宫里受苦了。”檀溪摩挲着明斟雪的脸颊,心里忍不住一阵酸疼。
    明斟雪无声掉泪,摇摇头。
    “嫂嫂如今便住在这儿么,日子可还好过活?”明斟雪问道。
    檀溪牵着她的手落座:“你兄长通敌之事甫一传回盛京,君舅便知明氏难逃一劫,当即和君姑商量,给了我一纸和离书,带着芸姐儿,桓哥儿回檀氏避风头。父亲疼我,在盛京辟了处宅子,平日里清净,倒也没什么人来寻衅滋事。”
    “夫君在盛京的旧友讲义气,明氏出事后,也找过我,说是想帮夫君翻案……”檀溪声音越来越低,哽咽着说不出话。
    “嫂嫂。”明斟雪握住她的手,“兄长不会通敌,我信他,兄长不是怯懦自私的人。”
    檀溪长叹一口气,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雕花红木匣子交到明斟雪手中。
    “我父亲早些年受废太子牵连,被迫辞官归隐。而今檀氏在盛京无足轻重,但在筠州老宅仍有根基。”
    “筠州檀氏曾得□□皇帝免死令牌一副,便是今上亲至,也不得擅闯祖宅。”
    檀溪压了压明斟雪的手,叮嘱道:“嫂嫂已为你打点好了去处,你带着芸姐儿、桓哥儿今日便走,悄无声息一路南下,到了檀氏祖宅,自有人能庇护你们。”
    明斟雪自她话中听出几分蹊跷,她攥住檀溪的手,心下一紧:“嫂嫂这是何意,您不愿同我们一起走么?”
    檀溪眼中含泪,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得留在盛京,替你兄长等着明氏沉冤得雪的一天。”
    她起身走至窗前,满目留恋:“我与夫君少时于盛京相识,盛京大大小小的街衢,无一处不是回忆。”
    “夫君人虽走了,我却总想从相熟的场景中寻到些往日的影子留作纪念。”
    “斟儿,我舍不得这座城里的烟火。”檀溪轻笑了下,眼角滚落一滴泪。
    她转身望向明斟雪,蓦地俯身跪下。
    “嫂嫂!!”明斟雪瞳孔骤缩,惊呼一声去扶她。
    “斟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心里早将你视作亲妹一般疼爱。”檀溪拂去她的手,坚持朝明斟雪行了一礼。
    “嫂嫂知道你心性善良,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此番南下,只要入了檀氏祖宅,此后你便可按着心意而活。”
    “只一件事我放心不下,芸姐儿桓哥儿年纪尚小,嫂嫂无能,便将他们托付给你了,日后望你多加看顾,你兄长在天之灵也能安歇。”
    明斟雪泣不成声:“嫂嫂,要走我们一起走,怎能将你一人丢在水深火热的盛京……”
    檀溪只是搂着她紧紧靠在怀中,强压下满腔苦涩,侧首吩咐了嬷嬷一句:“将芸姐儿桓哥儿带来见过他们的小姑姑,让车夫预备着,尽早赶路。”
    嬷嬷出去不多时领回两个小童,奶声奶气喊着檀溪:“娘亲。”
    檀溪才收住的泪霎时再次决堤,她抱着两个孩子忍不住失声痛哭。
    “娘亲,我们是要和娘亲分开了么?”年长些的芸姐儿贴心地为母亲抹去脸上泪,四岁的桓哥儿抱紧檀溪不肯撒手。
    檀溪泪如雨下。
    “乖孩子,日后万事要听小姑姑的话,不许惹小姑姑生气。”
    檀溪一咬牙,忍痛将两个孩子推到明斟雪身边,狠心催促道:“快走罢,莫要多耽搁,当心宫里头追上来,届时一个都逃不掉!”
    一行人将预备好的马车并服侍的嬷嬷等带过来,两个孩子牵住明斟雪的手登车,望着车窗外越来越远的娘亲,哭成了泪人。
    明斟雪勉力压下满腔汹涌的悲痛,现下她是兄嫂两个孩子的唯一依靠,断不能倒下。
    一对小童在怀里哭得伤心,明斟雪只觉得小腹坠坠的疼,似有钝刀缓慢磋磨,逼的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胸口难受得紧,她将车帘撩开些许。冷风扑面,恍惚间,马车已飞快驶出了盛京城。
    她生在盛京,长在盛京,日后,怕是再难归故里了。
    后会无期,也挺好。
    载有明斟雪的马车驶离城郊偏僻的宅院堪堪过了一刻钟,一队披坚执锐的禁军便杀气腾腾策马而来,接踵赶至老宅。
    浑厚有节律的马蹄声如密集的鼓点一般,四周尘土飞扬,地动山摇。
    饶是檀溪早有预料,也不曾想过帝王的动作竟如此迅速。
    “夫人。”一旁的嬷嬷听着动静担忧不已,哆嗦着一双粗糙的手心惊胆战。
    檀溪掐了掐掌心,扶住嬷嬷故作镇定出门相迎。
    不等她吩咐人将门打开,拴着木栓的门扉猝然被人自外撞破。
    檀溪尚未回过神,冰冷的刀剑“唰”的刺过来,齐齐架在她脖颈边上。
    忽见禁军分立两侧,让出一条路来。
    帝王眸色阴鸷自当中走出,金冠玄冕不怒自威,步步倾轧逼近。
    过于强悍凌冽的气场逼得院落中一众人近乎窒息。
    本想好了应对之策的檀溪一瞬间慌了神。
    “她在何处。”独孤凛面色阴郁,语调冰冷质问道。
    檀溪垂下头避开帝王的视线,硬撑着身子隐瞒道:“臣妇愚钝,不知圣驾驾临陋室何意。”
    独孤凛烦躁地合上双眼,一抬手,冰冷的剑刃顿时自檀溪颈侧撤了回去。
    檀溪好似自鬼门关走了一遭,脑海中一片空白,伏在地上止不住颤抖。
    “檀夫人,你应当明白,孤既然跟到了此处,又何愁没有别的法子寻到她的踪迹。”
    帝王的目光带着彻骨寒意,教人无端脊背发凉。
    “孤听闻,你的两个孩子也同她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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