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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关在最前面的房间里,你是想见他,还是想先谈赎金?”
    芝华却问:“你为什么扣他?”
    “他婚内出轨被狗仔拍个正着。这事儿本来与我无关,但我旗下的女演员和他一起被拍了,我只能出点钱买断照片。”
    他在手机里翻出一张收据照片,展示给芝华看,“两个人的事,不能我一个人出钱,对不对?”
    “对。”芝华笑得艰难。
    图里是两百万元整,她需要承担一百万,可芝华拿不出这一百万。
    说来难堪,做演员这几年,她粗略一算,竟然没几笔存款。原本,芝华只在剧场里安分当一个昆曲演员,收入不算太多,但她对金钱本就没有太大执念。她转行做影视演员,完全为了补严丁青的窟窿。
    高中时,严丁青就痴迷于影像,立志于成为优秀导演,芝华相信他能做到,他总是言出必行。只是成为优秀导演的路太曲折,也太需要钱。大学以后,严丁青频繁参赛,期盼在行业内崭露头角,获了不少新人奖项,只是他的作品总是叫好不叫座,离商业化还有很长的距离。
    拍出来的电影赚不到票房,年复一年亏损,严丁青一度拿不出钱开启新项目。芝华无法坐视不管,咬咬牙也就答应了转行。
    起初只是接了一个文艺电影戏曲指导的活儿,后来被引荐做文替,逐渐也算入了行,有时行程比严丁青还忙。不过赚的钱,大多数又进了严丁青的新项目,再也不见回来——他的电影至今没有盈利的,尚属于赔本赚吆喝的阶段。
    芝华盯着红木桌面发愣,脑子里飞速盘算,短时间内她能拿出多少钱。严丁青的项目在收尾阶段,这是他参加的新比赛,截止日期只剩一个月左右,他的时间拖不得。
    总归要帮他,芝华告诉自己,再艰难也得帮他这次,这是芝华欠他的。20岁那年,是他从一堆破纸板里找到了她,找到了衣不蔽体,浑身血痕的她。芝华清晰地记得那一刻,她已经奄奄一息,听见压在身上的纸板被人挪动,灰尘扬起来,扑满她的鼻腔,她想咳嗽都没有力气。
    下一秒,纸板被挪开,眼前骤然变亮,刺得她双眼溢出泪,有模糊人影靠过来。芝华看不清是谁,她惊恐地想躲,拼尽全力往后缩,被一把抱住。
    死命地、炽热地被拥抱住。
    她听见严丁青的声音,“别怕,是我。”他好像在哭。
    紧绷的弦终得放松,芝华像溺水被救,大口喘息着,仰头看见楼顶破败的天窗,玻璃裂开一个洞,在阳光下亮着阴森森的寒光。
    从此以后,芝华总觉得,她得还这个人情。
    只是眼前,她实在拿不出一百万现金。芝华盘算半天,卡里的钱加在一起,不过六十余万,卖房卖车也不可能在几天内拿到钱。找不到人借钱,芝华没有社交,也没有能借钱的朋友。两边父母更是不用指望,他们只有养老金,存款加起来不过二十万。
    好像一切求助的路都堵死了。
    “程先生,能不能……”芝华难堪地开口,“让他先回片场,这一百万我会想办法还,我肯定会还。”
    程濡洱眉头皱起,沉默不语看她,慢慢地摇了头,眼神好像是可怜她。
    “我肯定会还的。”芝华苍白无力地强调。
    “你似乎很爱他,可你知道严丁青怎么说吗?”程濡洱的语气听着让人不安。
    芝华呼吸一滞,心里打鼓不敢问。
    程濡洱思忖片刻,平淡地说:“你的丈夫早知道你没有一百万,他也开了个交换条件。”
    “他让你陪我,抵掉这一百万。”
    程濡洱声音极轻,却还是吓了芝华一跳。
    空气瞬间下沉,重重地压在芝华心口。她僵直地坐着,傻了似的,登时冒出一层冷汗。芝华很清晰地听见破碎声,从她心脏处传来,沿着血管直奔太阳穴。
    严丁青明知道芝华的心理障碍,他分明亲眼见过,新婚夜里哭得失控的芝华,他怎么能忍心提出这种交换条件。
    “我不相信……”芝华浑身战栗,声音也跟着颤抖。而程濡洱的脸是平静,甚至是悲悯,沉默地凝视她。
    他点开一段手机录音,滋啦一声电流后,严丁青的声音传出来,抵在芝华耳边似的,严丁青说:“让我老婆陪你,够不够这一百万。”
    录音戛然而止,芝华听不见他半分犹豫。
    房间里的沉默无限拉长,芝华的心堕下去,掉进她一眼望不见底的黑洞,她想起严丁青抬起纸板抱住她时,照进来的那道光。
    “你呢?”芝华平静地问,“你答应了这个条件吗?”
    “我答应了。”程濡洱递过来一张房卡,“明晚八点,这里的8012号房,你还有一天时间可以考虑。”
    程濡洱套上风衣,送芝华出门。二人在走廊上一前一后,很像他们在茶餐厅第一次见的场景。外面没有人,走廊静得冷清。程濡洱的身影在光下很大,黑色的一团映在地毯上,芝华往前的每一步,都被包裹在这黑色里。
    送到门口,晚风扑了满怀。芝华猝不及防地打个哆嗦,赶忙拢紧外衣,缩着脖子将脸埋进衣领里。
    “我喝了点酒,就不远送了。”
    他的声音很轻,一阵风来就散。
    芝华当然不会介意,忙谢他:“没关系,我开车来的。”
    “那你注意安全。”
    风又大些,芝华随意点点头往外跑,微躬着背飞快钻进车里。她发动引擎,看见后视镜里的程濡洱,想起自己惊愕得忘了问他,为什么会答应这个条件。
    雨后的夜晚是一块干墨,硬邦邦、冷冰冰。芝华的车亮着红色尾灯,朝这块天地间的墨滑动,被黑色一寸寸吞没。
    城市的沉睡时刻到来,会所灯光逐渐昏沉。程濡洱阔步朝里走,体内的酒精热起来,好像能冒出无数个咕噜的气泡,朝他大脑飘。
    然后“啪”地惊响。
    程濡洱神色一震,定了定神去看,是周熠胡牌拍桌的声响。
    原来他已经恍然坐在棋牌室软沙发里,大概坐了一轮牌的时间。而他对这段时间毫无知觉,只感觉呼吸不畅。
    他很少喝酒,今天是例外。若不是那点酒精稳住他,若不是酒桌的人有心留住他,严丁青恐怕会被他亲手打残。
    “你太矫情。”周熠啧声嘲他。
    其他人也笑,朝他起哄:“四哥难得体贴,梁小姐吃东西时,紧盯着看。”
    周熠起手出牌,语气悠悠的,“怕不是光盯着别人的嘴看了。”
    又是一阵哄笑,程濡洱兀自摇头,辩不了半个字。
    他确实盯着她的唇看。他不敢直直地看她眼睛,如果她眼里是悲伤,程濡洱会觉得于心有愧。如果她眼里是木然,程濡洱会觉得他来得太迟。
    如此,他只能把目光移向别处。偏巧注意到芝华的唇,画里东方美人常有的那款唇。不薄不厚、不宽不窄,配她温和清秀的五官,正正好好。
    但是唇却被她用力咬住,她的隐忍、难过,全压在齿痕里,裹在斑驳的口红里。
    程濡洱很想帮她擦掉,把她的凌乱和狼狈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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