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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座位表中午的时候贴到了黑板上,时舒盯着他和梁径挨在一起的名字,整个午休都没睡好。
    两个人的手就这么碰到了一起。
    真的像触电一样。时舒想。语文课本里的各种比喻,都没有眼下的亲身实践来得深刻。
    时舒一秒就缩回了手,但他还是很坚持,他盯着梁径手腕,说:“我自己搬。”他的声音也很轻,被桌椅碰撞声掩盖得七零八碎。梁径也许听到了,也许没有,反正他握着椅背好像这辈子都不会松开的架势转眼消失无踪,他把椅子送到时舒面前。
    桌子挪到窗边的原曦转眼瞧见,觉得那场面有些奇怪。一把椅子在两人之间换来换去,不知道的以为他俩在闹,可从神情看,也不是闹的意思......没等仔细想,唐盈从窗外路过,叫了声原曦,和她聊起七月生日去订游乐园剧本杀的打算。
    不过,两人之间的沉默氛围很快被不远处的方安虞打断:“时舒,帮我拿下书包!”他东西最多,不是吃的喝的就是各类补习课本。
    时舒正在收拾自己的桌面,刚要起身去接,梁径就站了起来,他对方安虞说:“给我吧。”
    时舒就不说话了,安静坐下。
    这几天,他都没好好和梁径说话。晚上也睡不好,有时候做梦都是那天的梁径,那个冲动的吻好像一直存在,而梁径说想要的亲吻,他也一直没有同意。
    他和梁径说这样不好,说他们之间不应该这样
    ——但到底应该怎样,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不是没见过男生和男生在一起。
    之前高一的时候就听说过,但后来好像不了了之了。附中作为江州高校代表,这方面所谓的“出格”事件压得都很重。升高二的时候,社会实践,他和原曦他们还目睹过理科三班两个男生手牵手过河。唐盈跑过来和他们八卦,说这两个就是一对。原曦不信,指着他和梁径说,梁径刚还扛时舒过河呢!那会大家笑着说什么时舒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闻京呵呵一笑,说,那是父子亲情啊!你们不知道,梁径小时候还揍过时舒屁股呢!就是这个“不孝子”见着美女走不动道,非要跟人家回家——
    于是,为期一周的社会实践,剩下的三分之二时间,时舒都在追杀闻京。
    午休没睡好,第三节 课开始就困得直打瞌睡。
    时舒挠得脑门都快红了,哈欠还是一个接一个。梁径看了他几次,视线都没有停留太久。
    板书抄到一半,写出来的字跟蛇爬似的,时舒实在受不了,趴下来闭上眼一点都不想动笔了。
    英语老师低头调ppt的时候,梁径伸手从他背后绕过去,把他的课本拿过来,一个人记两份笔记。看到上面长长短短的“草书”,梁径笑了下,又去给他改。
    后半节课英语老师让他们做周报阅读。
    周五的倒数第二节 课,全班都没精打采的。英语老师去办公室后,整个班更是睡倒一大片。
    时舒是完全睡着了。
    他趴桌子上,睡得全身松散,坐相崩塌。很快,他开始无意识侵占梁径桌子,先是手肘,然后是后脑勺,头发挨上梁径手臂。梁径没动。
    周报上的阅读题难度一般,偶尔会出几个迷惑项,但只要集中注意力,不难找出正确答案。
    梁径花了比平时多了那么一点的时间做完了周报。
    周报阅读是周末作业之一,他就没叫时舒起来做,反正回去做也是一样的。
    一侧睡得屁股疼,时舒很快换了个方向。头一转,挨着梁径手臂的就不是柔软闹人的头发,而是一张他从小看到大的脸。
    天气有些阴,日光没有前几日那么高照,折射进来的时候,光线的痕迹淡得像水墨,白晕晕的。
    梁径有些懊恼那天的冲动。
    时舒这几天明显没睡好,眼皮下的青色还是很显眼的。
    睡不好......他在想什么?
    梁径凝视时舒,心底忽然空落。
    报纸在手掌下发出细微的声响,窗外的树影一晃一晃,但由于光线实在稀薄,落进来的影子都像雾一样。
    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好像从那个失控的吻开始,他做什么都是不对的。时舒会躲他,会拒绝他,会不和他说话......
    梁径垂下头,很慢地呼吸。
    心底的失重感越来越强,好像有个巨大的风洞,关于时舒的所有在这时都变得急速而模糊。
    时舒在他身边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而他陪伴时舒的时间,远远超过舒茗和时其峰。即使是被迫分离的暑假,时舒也没中断和他的视频。他在澳洲做了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时其峰又发了什么“疯”,时舒都会原原本本地说给北半球的自己。
    梁径从没怀疑过这有什么不对或者不合适的。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时舒的一切,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心情是什么样的——每天的心情,梁径都想要知道。他也从没仔细去想这份在意到底源自什么——原曦小时候给他们做所谓的“心理测试”,说朋友之间也有嫉妒心理、占有心理,最好的朋友肯定只有一个。当时梁径看着时舒,想,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现在,梁径很清楚,不是的。
    再好的朋友也不会萌生亲吻的想法,甚至是别的更过分的想法。
    梁径垂眼,不再盯着时舒看。
    ——周报上的一道选择题好像错了。
    梁径看着四个选项,重新去审题。
    前面的句式里很狡猾地藏着一个固定搭配,梁径先前没注意,他用笔圈了出来。按照这组搭配,后面的空格应该选形容词的最高级。
    他之前选了一个原级。
    纠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尤其在老师批改之前,但是梁径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他一点点放下手心的笔,这个动作做完之后,两秒的停顿,他又转头去看睡得人事不知的时舒。
    梁径很清晰且明确地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真正在意什么、关心什么——时舒的呼吸似乎都落在他的耳边。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三岁来到他身边,叫他“梁径”,整整叫了十五年。
    最初是怎么认识的,梁径已经记不得了。
    大概是舒茗和时其峰搬来的时候,夫妻俩领着时舒上楼见邻居。
    粉雕玉琢的孩子比什么都讨人喜欢,丁雪简直爱不释手。时舒会叫人会撒娇,搂着丁雪脖子左边亲一下,叫一声“姨姨”,右边亲一下,叫一声“香姨姨”——哄得丁雪差点忘了亲生儿子到底是在书房还是在卧室。
    两家人的社交全靠时舒,堪称控场。
    毕竟年纪小,好奇心还是有的。梁径憋不住,从书房出来说要喝水,说完就站在不远处看同样好奇瞧他的时舒。
    未等丁雪介绍完这是比你大一个月的梁径哥哥,时舒就笑眯眯张嘴,脆生生叫了声“哥哥!”
    讨好意味十足,客厅里都能听到回音。
    梁径唰地脸红了——丁雪后来回忆,总说我这个当娘的,居然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儿子脸红——每到这时,梁径总会否认,时舒则会烦人地追着问,真的吗真的吗?梁径就摁住他,假的!
    当然哥哥不是白叫的。
    梁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主动承担起了带时舒的任务。他带他去搭乐高、去玩电子游戏,去看图画书——梁径好像瞬间谙熟育儿秘方,但更大的原因是,时舒要的他没有不给的。
    就连梁老爷子给的古董毛笔都被时舒拿到手上随便摸上头的毛,末了抬头问梁径:“哥哥,这是干嘛的呀?”平常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梁径就坐下来指着他手里的毛笔给他科普。
    身后,一整面墙的乐高建筑,在之后的日子里,几乎每个都被时舒拿下来重新搭过。
    梁径玩过一遍,每到这时,他会坐在一旁安静看时舒玩。时舒很聪明,玩起来不比梁径慢,梁径很喜欢他的领悟力——那个时候的梁大少爷还是很自负的。但是遇上时舒,梁径就不是那么自负了,他会不好意思,他会在时舒的甜言蜜语里脸红,更多时候,是被时舒的耍赖撒娇弄得完全没有原则——毕竟,四五岁的时舒还会抱着梁径说:“梁径你最好了!你最好了嘛!你教教我!你教教我嘛!梁径!梁径梁径梁径......”
    时舒太聪明了,简直就是狡猾,哄得梁径后知后觉才发现,时舒嘴里的“哥哥”、“梁径哥哥”,不知什么时候全变成了“梁径!”、“梁径!”、“梁径哎!”
    当然这些事后来都是从长辈嘴里知道的,叙述的重心也在时舒,他身上好像有种天然的魔力,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会成为焦点。
    对于梁径自己,关于那整面乐高墙,他只依稀记得一些片段。
    时舒搭不好要哭,他就去哄他,搭完了被前来串门的闻京弄倒,也是他去哄他。时舒的心情不总是那么好,他的感染力也会减退,他会在舒茗和时其峰吵架的时候上楼来搭乐高,一个人搭一下午,梁径会放下课业陪他一下午,只是看着他或者伸手给他擦擦眼泪。
    抹眼泪的过程梁径到现在还有很清晰的印象。
    手心手背都被沾湿,难受的好像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幼年最完整的一个记忆,是他回安溪过暑假的那个下午。午睡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下面保姆在接电话,那会梁径直觉就是时舒,鞋都没穿就跑下楼去抢保姆的电话。
    那会,梁老爷子在廊下看报纸,见他这样没规矩,还说了他一句。
    电话里,时舒已经哭起来了,开口就是控诉,说你回乡下为什么不带我啊?方安虞过来找他玩他才知道。
    梁径几乎是立刻就慌了神,他两手紧紧握住电话,赶着要解释,但时舒听不进去,一旁隐约能听到舒茗的声音,要他好好说话,不要哭。
    于是,时舒不哭了,他抽噎着控诉,语调更清晰:“闻京也去了,原曦也去了,你们都去了,就我没有......你们都不带我玩,你也不带我玩,你都不和我说,方安虞还来问我,你为什么不问我啊......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和你玩?因为我老是玩你的玩具......你是不是嫌我烦?梁径,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事态被毫不讲理地扩大,梁径急得不知从何解释,哪里都不对,哪里都有问题,哪里都是他的错。
    听到哽咽声的梁老爷子惊得摘下老花镜,难以置信从小到大,除了刚落娘胎那会常常哭的孙子,这会居然抱着电话掉起了眼泪。
    “我没有......时舒,我没有”,梁径一边给自己擦眼泪一边很诚恳地说:“闻京是他小姑姑在这里,他来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原曦和方安虞的姥姥姥爷都在安溪,所以才会来,他们都跟我一点关系没有......你别冤枉我......”
    梁老爷子越瞧越乐,开始琢磨电话那头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梁径十分委屈,这大概是他幼年生涯里最委屈的时刻了,他甚至委屈到要和电话那头的时舒一起哭一阵才能好好说完一句话:“我本来想问你的,但是你妈妈说你会去你舅舅家,我就没问了......我没有不想和你玩,我不嫌你烦,玩具也给你玩,你别冤枉我......”
    两个小人抱着电话痛哭了一阵,约好晚上就见,才挂了电话。
    转身,梁老爷子乐呵呵:“谁呀?”
    梁径擦干眼泪说:“时舒。”
    梁老爷子撑着膝盖弯身瞧梁径红通通的眼睛:“这么难过呀?时舒冤枉你了?”
    梁径点头:“嗯。”
    梁老爷子皱眉:“那你怪他吗?”
    梁径睁大眼,迭声否认,好像他爷爷说了什么错话:“不怪。我不怪他。他很乖的,都是我不好。”
    梁老爷子啧啧称奇。
    第20章
    下课铃响的时候, 时舒动了下,脑袋往臂弯里埋,有点嫌吵。
    教室瞬间解除封印, 原本一个个安静趴桌上, 这会接二连三起来吆喝。打水的打水,遛楼的遛楼, 前后左右交头接耳, 桌椅碰撞在一起,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老王从二班下课,路过自己班,嫌弃不已,指着几个蹲椅子上聊天的男生:“下来还是去隔壁?!”
    附中隔壁是江州有名的动物园。据说这样的规划巧妙彰显了人类进化阶段的里程碑。
    班长李新哲被叫过去说话。
    老王伸长手臂朝班里比划两下,似乎是说附中作为高考考点, 每个考场需要搬出一半的桌椅放走廊上, 到时候李新哲要安排几个男生做这件事。
    整个班顿时轰动。
    作为高考考点, 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放假。
    “我说你们有没有危机意识?!”老王绿了脸,快要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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