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帽下的声音透着几分骄蛮:“不就是一些破花,谁稀罕。”
裴青玄听她这语气,眉梢轻挑,这小姑娘一急就耍小脾气的性子,这么多年还是未改。
不过她这副样子,他也觉得可爱极了。
嘴角刚翘起半个弧度,见她朝着自己这边看来,薄薄轻纱下乌眸圆瞪,他连忙压下嘴角,克制笑意,一脸严肃:“嗯,破花,咱不稀罕。”
“谁和你是咱们。”李妩冷冷说着,全然未意识到她在朝他发脾气,抬头看了眼灰蒙的天色,她思忖着裴琏差不多也出宫了,便不想再在这一无所获的西市待着,带着丫鬟就往外走。
裴青玄快步跟上,一直走到马车旁。
“难不成你还想跟我上车?”李妩讥讽。
不曾想面前男人一脸正经地点了头:“想。”
李妩愣住,又听他道:“不过你应当不乐意,那便罢了。”
好话歹话都叫他说了,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再看他,踩着杌凳上车。
脚步才踏上,身侧之人朝她伸出手,示意搀扶。
李妩红唇轻抿,不为所动。
这时,对面不远处走出一家四口,说说笑笑,瞧见那张多年未见的清秀面孔,李妩一阵恍惚。
而当那人朝她这边看来时,李妩心头一紧,下意识想躲,不料脚下杌凳一滑,脚踝也一扭,身子失控地朝旁倒去。
一声惊呼还未出口,腰便被勾住,她整个人扑入一个坚实炽热的胸膛,头上帷帽也掉落在地。
馥郁的龙涎香牢牢笼罩着她,在她扑入怀中的瞬间,握在腰间的手掌也不禁收紧。
李妩鼻子被男人的胸膛撞到,虽感觉不到疼意,眼中却激起生理性的泪水,同时头顶响起男人低低的闷哼声。
等她双脚站定,想要从他怀抱离开,扼在腰间的手却按着她,贴得更近。
“你做什么。”李妩双颊发烫,手也推着他的胸膛。
男人低了低头,灼热气息若有似无拂过她的耳畔:“阴魂不散的过来了。”
李妩:“……”
他也好意思说别人阴魂不散。
“你的身份尚未对外言明,未免节外生枝,先进车去,朕来应付。”
说着,他示意丫鬟递来帷帽,低头给李妩戴好,又托着她腰,直接将她抱上马车,连车帘都替她掀起。
李妩侧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沉静,朝她点了下头,也不再多说,弯腰钻进车厢。
总归她也不愿节外生枝,再与楚明诚有什么牵连。
她安静坐在车里等,很快就听到外头传来楚明诚与孙氏请安的声音:“微臣/臣妇拜见陛下。”
“不必拘礼。”
到底是在外头,君臣偶然碰上,见过礼,三言两语便将人打发了。
光线晦暗的车厢里,李妩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一扇木窗之隔,她曾经的两个男人都在外头。
长安还真是太小了,早知今日出门就该看黄历。
这般腹诽一阵,待听到楚明诚夫妇出声告退,她心弦略松。
然不等她完整舒完一口气,逶逶垂着的宝蓝色车帘忽的被掀开,在李妩错愕的目光里,裴青玄弯腰走了进来。
第84章
“你怎么上来了?”
李妩柳眉轻蹙,身子也下意识往车窗靠了靠,满脸警惕地望着来人。
裴青玄看她一眼没说话,只朝外吩咐:“回李府。”
又放下车帘,自顾自掀袍在车厢里坐下。
车轮很快辚辚向前,李妩掀帘往外看了眼,见马车的确是往李府的方向,而马车身后跟着两个骑马的侍卫,想来都是裴青玄的人。
他这要是跟她回李府?
忖度间,她放下手中帘布,刚回过脸,就见裴青玄往她这边坐过来:“你…你做什么?”
见他伸过来的手,李妩心跳都不禁加快,脸色也陡然变了。
“阿妩不必紧张,朕只是替你看看伤。”
“伤?我哪里有伤?”
李妩一头雾水,便见裴青玄伸手指了指她黛青色彩绣襦裙下两只半遮半掩的脚:“方才脚踝应当扭到了。”
“扭到了?怎么可能,我都没感觉……”话才出口,她陡然想起自己现下感知不到疼痛的事。
裴青玄迎上她闪动的视线,像是在肯定她的想法:“朕感到疼意了。”
李妩脸色变了变,无端有些难为情。
她口口声声说与他再无干系,可是真的能再无干系么?这个蛊的存在,已将他们牢牢联系在一起。而在余生无数个日子,她的疼痛都将由他受着,这于她而言,无形之中渐渐亏欠他许多。
她不喜欢欠别人。
思及此处,李妩肃了眉眼,澄澈乌眸定定看向面前的男人:“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这个蛊?”
“有。”
裴青玄看她,云淡风轻笑了笑:“朕死了,蛊就解除了。”
李妩柳眉松了又蹙,没好气睃他:“你觉得这好笑?”
“不好笑么?”裴青玄挑了下眉梢,又弯下腰,伸手去握她的脚:“从前朕还是挺会讲笑话的,或许是与谢伯缙那个木头待久了,说笑的本领也被他带偏了,连哄小姑娘也不会了……”
见他这时还七扯八扯,李妩眉心拧得更紧,黛青色裙摆下的脚也往里缩了缩,不让他碰。
大掌捉了个空,裴青玄无奈抬起头,从下往上看她,窗外漏进来的一棱霞光刚好落在她莹白颊边,宛若抹上一层娇艳的胭脂,她小巧下颌微抬,从这角度看去像是神台上的不可亵渎的瑶池仙子般。
除却从前床笫之间的嬉戏,平时他几乎从未从这个角度看她,如今再看,呼吸都不由发紧,嗓音也微哑:“阿妩,这个蛊除死之外无法解除。你若想朕吃苦头,不让朕检查伤口也行。但这点疼对朕而言,实算不上什么。反倒是你,若脚踝扭得严重,不利于行,你更吃亏。”
见她浓密的长睫轻颤,有所松动,裴青玄再次伸出手,嘴上也轻声哄着:“朕就给你看看,早些处理,也早些恢复。”
这次李妩没有躲开。
男人的嗓音好似有某种诱惑人心的魔力,直到左脚被那只宽厚大掌扣住,又被抬起放在他的腿上,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姿势太过亲密,双颊也不禁滚烫,然这时再想后撤,已经晚了。
那只香色的宝相花纹云头锦鞋被裴青玄脱下,搁在一旁,牙白的锦袜也被他缓缓褪下。
明明知道他只是在帮她检查脚踝,可锦袜被褪下大半,光洁细腻的雪足暴露在深秋微凉的空气里,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悄然爬上李妩的心头,脚指头都忍不住微微蜷着。
裴青玄也察觉到她的紧张,温热掌心稳稳托住她的足跟:“没事,扭得不是很严重。”
一抹雪足在他手中显得小巧如玉,踝关节处泛着红肿。
他伸出手指碰了碰伤口,下意识问:“疼不疼?”
不等李妩回答,他左边脚踝就感受到一阵轻微刺痛。
嗯,不是很疼。
他心里自问自答,忽又觉得好笑,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李妩正红着脸局促着,被他这一声笑弄得莫名其妙,疑惑:“你笑什么?”
“没什么。”裴青玄淡淡说,又抬眼问她:“车上可备着药油?”
“我找找。”李妩应了声,拧身在车厢的暗格打开,里头放着些应急的小玩意,譬如针线帕子、火石小刀、去味香药、薄荷药油等物。
寻了两下,她拿出个红布塞子的小瓷瓶,打开后凑到鼻下嗅了嗅,而后递给裴青玄:“应当是这个。”
裴青玄接过,也闻了下,的确是最寻常的跌打损伤药油。
滴了几滴在掌心搓热,药油的刺鼻味道在车厢里也弥漫开来。因着李妩也不会感到疼痛,裴青玄替她揉捏时也放开力道,粗粝指腹不轻不重地在扭伤处揉动。
车厢外是大街嘈杂的声响,车厢内却好似另一个小天地,两人都没说话,很安静。
看着男人低着眉眼,神情认真地揉着脚踝,李妩轻轻咬了下唇,耳根也不觉变得炽热。
她不觉得疼,却觉得痒,酥酥麻麻的痒。
自己也是昏了头,竟糊里糊涂同意他替自己检查伤处。
现下好了,气氛变得如此的诡异尴尬……
懊恼地忍了一阵那酥痒的感觉,见他还不紧不慢地揉着,李妩终是没忍住,低低问:“差不多了吧?”
贴着脚踝的长指停住。
裴青玄缓缓掀起眼帘,瞥见她染着桃花粉的耳尖,黑眸轻眯:“阿妩很热?”
李妩猝不及防触及那深邃的眸光,心跳都好似漏了一拍,忙偏过脸道:“没有。”
“那脸怎的这样红?”
他明知故问。
李妩心下暗骂他混账,又要将脚收回来:“不敢劳烦陛下了。”
才抽出一些,便被男人的大掌按住。裴青玄看着她,语气温和:“不觉劳烦。”
说着又重新拿起锦袜,替她慢慢穿上。
不知是不是李妩的错觉,总感觉他穿的动作格外慢,炽热的视线也如有实质般滑过雪足的每一寸,从修剪整齐泛着淡淡粉色的贝甲,到细腻微弯的脚背,再到小巧的脚踝……
这份注视又如同一把钥匙,打开曾经那些荒唐的记忆,他曾经也这般握着她的脚,做了许多叫人面红耳热的无耻事。
虽然李妩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思绪,可一幕幕耳鬓厮磨的记忆那样清晰地印刻在脑中,叫她想忘都无法忘,只能在心里将裴青玄这个衣冠禽兽骂了一遍又一遍。
都怪他那样荒唐,污染她的脑子。
当绣鞋套好之后,李妩半刻都不耽误,飞快将脚从男人的腿上收回,又低头理着裙摆,将双足牢牢藏在裙后。
见她这般避之不及,裴青玄浓眉轻折,还当她心里厌恶他极深。可看她耳尖的绯红都蔓延到脖间,忽而意识到什么,眸色也不禁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