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乱晃许久,他明白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于是索性闭目养神,盘腿打坐调息,同时用仙术探测这个地方,奇怪的是,这里好像无边无际,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色不再是白茫茫一片,而是他熟悉的庭院、是与家人拥有眾多回忆的地方。
庭院里有一个为了配合他身高的木桩钉在正中央,旁边有一块草坪光秃秃,那是他坐了无数次的位置,不远处有一棵松树,母亲经常会坐在那棵树下乘凉,等他休息的时候,替他擦汗、给他吃点心,接着父亲会督促他赶快回来练习。
「萌萌,调息这么不认真,可不行哟。」好久没听到的温柔嗓音,令太叔敌萌僵硬地抬头,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是他最尊敬、深爱的父亲。
太叔元浅蹲下来,微笑,「怎么傻啦?」
那抹笑容,是他想看再也看不见的风景,他睁大双眼,不敢眨眼,唯恐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捏紧膝盖上的裤子,嘴巴颤抖,小心翼翼地说:「爹,是你吗?」
「当然是我。虽然仅剩一块魂魄。」太叔元浅丝毫不在意身上的白衣会被泥巴沾上,盘腿坐到地上,整理衣衫,与之面对面。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在封印朱雀时离开了吗?」他强自镇定,渐渐松开握紧的双手,眨了眨乾涩的眼睛。
「这里离封印朱雀的地方挺近的,或许因为我以前就很喜欢巫族的环境,三魂七魄破碎时,有一块魂魄落入了这里,幸得这里的灵气支持,我才没消散,还可以像这样见你。」
当太叔元浅说到魂魄破碎时,太叔敌萌的心底被触动,失去父亲时的阵痛隐隐唤起,不过这次没有他想像中的痛,他垂下眼廉,深呼吸了好次,「我??」顿了顿,「我??」
太叔元浅轻拍他的头,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鼓励他,「我知道。」微笑道:「不过现在还是想办法离开这里吧,应该还有人等你去救吧?」
「爹知道这是哪里吗?」经此一提醒,他猛然想起了负伤的龙王,还有失散的何桐和,他怎么会忘了呢,这里真不是久留之地。
「这里某种意义上是未成形灵体的意识空间,不过我强行介入,你现在所处的空间算是我的意识。」太叔元浅说,「我等等可以开出一个破口,让你进入别人的意识,唤醒你的伙伴。」
「好。」他仔细倾听父亲说明。
「这个灵体意外地强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攻击你们,如果被攻击了,就用我教你的禁术,有圣地的帮助,不用担心被反噬。」太叔元浅看着太叔敌萌说,彷彿他还是那个一两千岁的小男孩。
「他攻击我们的原因会跟上邪神剑有关吗?」太叔敌萌把灵体失控前发生的事,将上邪神剑砍伤龙王并且衝向灵体之事描述一遍,
太叔元浅陷入沉思,右手撑下巴,视线望向远方,双瞳失焦,「或许,这个灵体前世与上邪有关係。」他长吁,安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过它并没有真的做出『伤害』的行为,只是把你们拉进它的意识空间,或许它有话想说吧。」
这只是个推测,从逻辑上来说,确实有可能,但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无法相信,暂且就将之放在心底,等待之后印证。
儿子的想法,身为父亲岂会不知,他一向不喜欢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对于儿子的教育理念亦是如此,灵体一事稍微提点一下,还有一点令他在意的事,总是掛着笑容的嘴角,微微下垂,视线不再集中,「你娘??她过得还好吗?」
除了太叔敌萌,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便是她的妻子。
丧母之痛,早在他小时候经歷过,这么多年来,早已调适好心理,更别说他后来有了龙王这个精神支柱,然而面对不知道外界情形的父亲,他却不知从何开口,他强自微笑,伸手叠在温暖的手上,嘴唇微啟,却是深深吸气,哽在喉咙的话语,到了舌尖又吞回肚子。
太叔元浅见状,不用对方亲口言明,也能略知一二,反手握住儿子的手,作为父亲居然还让儿子担心自己,「不说也没关係的。」他拍了拍儿子的背。
太叔敌萌闻言,适才鼓足勇气,手心冒汗,却捨不得放手,「娘他在你走后,跳轮回台了。」刻意省略母亲承受不住打击,差点发疯,最后还封印记忆,他怕说了,仅剩一魂一魄的父亲会因刺激过大瞬间灰飞烟灭。
「原来是这样吗??我真是枉为人父,让你受苦受累了。」说到此,太叔元浅有些鼻酸,用力抱住他,彷彿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时光,深深被爱着的幸福感。
他从来没有责怪过父亲,反而为自己有这样的父亲骄傲,失去父母后,即使心底有块缺失,可是府上的大家、奶娘皆全心全意照顾他,后来又认识了龙王,靠着超越龙王为信念,逐年成长为如今的自己。
他轻轻推开父亲宽厚的肩膀,太叔元浅墨绿色的发丝随意散放,眼眶泛红遮不住其中的宠爱,「爹,我过得很好。」他宽心微笑,「等你送我离开,就去跟娘团聚吧。」
太叔元浅欣慰地道:「萌萌长大了。」他朝空中划开一条线,所经之处裂开了一条黑色的缝隙,从中现出正处于战火中的龙王。
离开之前,父亲最后提醒道:「如果你发现要唤醒的人完全不记得任何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呼唤其名。」
「我知道了。」太叔敌萌点点头,临走前特意深深凝视久别重逢的身影。
总是掛着微笑的唇畔,頎长素雅的身躯,宠溺地包容所有的缺点,这些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了,不过至少这次他可以好好道别,「爹,再见。」
「快去吧。」
太叔敌萌最后瞅了父亲一眼,纵身跃入烽火之中。
不过他跳下去之后,脑海中突然被一个疑问打中——「龙王的名字是什么?」
可惜,已经跳下去,没机会回头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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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龙王在远古战役的回忆,周围火苗四处乱窜,烟雾弥漫,焦味呛鼻,四面八方传来哀戚的哭喊声,兵器交接鏗鏘作响,即使如此,杀伐没有停止,仍不停进行下去。
太叔敌萌混在那些士兵当中,用衣袖遮住口鼻,减缓吸入烟雾的不适感,他一边匍匐前进,一边扫视龙王的身影,当他穿越重重的尸体,还未找到龙王,不远处一对母子首先吸引了他的目光。
孩子脸上佈满泪痕,充满痛苦地抱着母亲,他们静静停留在那里,彷彿与世隔绝,周遭那些打打杀杀与之完全无关,他走上前查看,那孩子却只盯着自己的母亲,丝毫不在意他靠近。
太叔敌萌单手覆上女子的手腕把脉,初碰一阵冰凉的触感袭来,不用测就知道脉搏停止已久,他神情复杂,不知该如何与这个孩子交代,当他抬头仔细查看这名小孩之后,他突然明白违和的地方在哪,小孩张开嘴,看起来是在哭喊,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难道是哭哑了嗓子?
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特别地无助,空有一身武艺,遇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时,却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如果连他都有这样的无力感,那么这时候身处梦里的龙王,这种空虚的感觉肯定比他更强烈,思及至此,他更加坚定要赶快找到龙王的信念。
等等!刚刚那番思考,他醒悟了这里说到底都只是意识空间、梦境的一种体现,既然是在梦里的话,发生任何事都是被允许的吧?起死回生或许也可以的。
他重新走回那对母子身边,这次他没有逃避,眼神坚定凝视那小孩,「我可以救你娘。」
小孩闭口,退到一旁,不发一语望向他,深吸一口气之后,双手放在女子的心口,告诉自己冷静,并且在脑海中描绘一株枯死的幼苗重新浇灌后,逐渐恢復生机的模样。
「咳咳咳!」原来躺在地上的女子胸口突然震动,甫一吸到氧气,剧烈咳嗽起来,身体的温度渐渐回暖,小孩迅速扑到女子的身旁,紧紧握住她的手,乾涩的眼眶又再度流下眼泪。
太叔敌萌轻柔地将手覆盖住小孩的脖子,「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小孩『啊啊啊』试着发声,听到自己的声音,双眼顿时如被点亮的火把,明亮了起来,「谢谢大哥哥!」
他露出温暖的笑容,弯腰抱住原本躺在地上的女子,「我们赶快带着你娘离开这里吧。」
小男孩点头,抓住他的衣角一同离开。
目前战火持续延烧,而他母亲初步恢復生命跡象,意识仍不清醒,放任这对母子继续待在这里他不放心。
为了躲避士兵,他刻意挑外围、有树丛遮挡的地方走,好险战场乱成一团,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这些人民,不过有一缕气息一路尾随他们,令其十分在意。
沿途遇到人头被砍、鲜血四溅,又或者地上断手断脚、横尸遍野,小男孩皆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音,反而默默注视这一切路过。
这个遭战火波及的村庄似乎不大,他们走了半个时辰就离开战争中心,并且发现一条河流,太叔敌萌评估此处乃安全地带,放下怀里的女子,建议小男孩去把身上的血污洗乾净。
太叔敌萌坐在树下,警戒四周,眼睛盯着母子二人,精神全力注意周遭的情况,小男孩脱掉破烂不堪的上衣,踏入冰冷的河水,掬起几抔水,往身上泼,洗净身上的血渍以及被泥土、焦气沾上的脏污,虽然在清洗,小男孩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母亲一眼,自己清洗完成后,把自身的上衣浸泡在水中,搓揉清洗一番走上岸,替仍在昏迷中的母亲擦脸、抹乾净手脚的污渍。
这一幕情景全落入太叔敌萌眼底,不禁忆起以前与爹娘一起练习仙术的美好时光,仅稍一分神,树干背后突然冒出一个人,架着大刀在他的脖子上,威胁他不准动。
「不准动。」熟悉的声音,令他心头震颤,原来刚才一直跟踪他们的人,就是龙王。
他微微侧身,扭头,果然没有听错,这个声音就是龙王。
龙王没想到有人被威胁还可以镇定自如,甚至无视他的警告,于是沉下声音,更加狠戾道:「再动一下,我杀了你。」
「你不会杀我。」太叔敌萌单手抵住那把刀,慢慢将其往外推,站了起来,与之对视,眼神坚定不移。
龙王握住大刀的手紧了又松,最后甩开,转了一圈收剑,「看来你早就知道我在跟踪你了。」他说,「为什么你可以让她起死回生?」
「因为这是在梦里。在现实世界里,我们是一对恋人,你记得吗?」太叔敌萌说这句话时,脸不红不臊,反正是在梦里,他爱胡扯什么都可以,而且对方现在压根儿没记忆,想知道姓名就必须多套点话。
「不记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龙王完全不相信,接着又言:「而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这是在梦里,我才可以让她起死回生。」太叔敌萌又重复了一次一样的话,然而龙王仍然对这个答案感到不满意。
「不管如何,谢谢你救了他们。」龙王凝望小男孩细心守护母亲的画面,沉默须臾,然后说:「我走了,当我们没见过面。」
「等等!」太叔敌萌情急之下,抓住龙王的手臂,「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跟我走,或者我跟你走?」
「他们怎么办?」龙王指向护住母亲身躯的小男孩,清洗完身体的小男孩发现了躲在树木后的他,其面露凶狠,双手握住不知从哪来的短剑,小手因害怕止不住抖动,目光却坚定不移,双脚更是牢牢钉在地上,绷紧全身神经,一副随时准备战斗。
龙王正是杀害小男孩母亲的元兇。
【小剧场】
你还真敢说自己是人家的恋人,明明还不是。
太叔:之后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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