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毒已深,短短几天,如深入肺腑。
白日,她不爱说话,却又十分通得情理。
看得出,她不是什么村野农妇,像是个是知书达理的小姐,跟他这介武夫毫不相同,这是真。
到了晚上,在他臆想之中,她又像是狐妖媚人,主动放荡,拉着他坠入红尘,这是假。
可事到如今,在他眼中,竟难以分清这真假的界限,甚至有时,会有一瞬的恍惚。
不用见她,仅仅只是想到,念到,她在梦中的样子就会出现在他脑中。
法华经无用,观音心经无用。
他频频抵挡,可这心魔却一次比一次来的又甚。
梦是人本心的表现,难道,在他的潜意识中,竟都是这些的下流之事?!
他就像是个发了情的畜生,就连,连这施药,都会引起他情动。
这房内,他似都再呆不得了。
“大师。”她打断了他。
正午时分,光线粼粼,外面的光亮照在她的瞳孔上,看去似都是透明的。
她抱着膝,轻轻着道:“我娘跟我爹私奔至此,本来也算是鸳鸯双飞,只是我娘在生我时就难产死了。我生来看不见,村里的人都说我是个灾星,害的我爹娘分离。不过,还好阿爹疼我。现在,连阿爹也没了。”
殷宁说着,她这话半真半假,她娘的确是难产去世的,可她爹是个王八蛋,她打生下起就没见过,连姓甚名谁都不知。
无相想起自己,他亦无父无母,从小就被寺中收留。
这么多年,他连下山的次数都是少之又少。
但比起她,他要好些,也幸运些。
如今,她眼看不见,脚伤严重,身边又没亲人照拂。他走后,怕是她连基本的生存都难料。
她生的漂亮,可就太漂亮,焉知是福是祸。
“大师,你要去哪?”她问道。
“昆仑。”无相如实说道。
“大师可听过望春楼?”无相刚到此地不久,自然是不知,殷宁说,“从这里出发,西行四五日便能到了,与去昆仑同路,还要麻烦大师把我送去那里。”
“好。”无相答应。
他落荒而逃。
他应付不住这女子,尤其是看着她那双对他无辜又信赖的双眼。
他怕自己心软,再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比起殷宁,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天下苍生面前,利弊权衡,他总要取舍。
月牙悬空,又是一夜。
巨蟾虽死,可灵虚镇的村人还是心有余悸,没人敢在入夜后出门。
街头一片死寂,偶尔有鸟飞过,都能惊得人一颤。
二更后,无相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大师,我准备换药,你可否帮我一看?”
殷宁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无相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眼中却已然描摹出她的轮廓。
这是他们晚膳时说好的。
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启程,没多余的时间来做这些。
反正,也就是这最后几日了。
“来罢。”无相说。
她还是穿着白日的那条浅色薄裙,入夜后天冷,那裙子一看便是捱不住风寒,他们初见那日,她就是这么落下热症的,可她似是不觉,还是这么穿着。
她手端着托盘,盘上放着用药时所需之物,热酒、纱布、和他给她的那瓶膏药。
这酒是店家准备的,店家只以为殷宁要去是喝的,给她拿的是上好的花雕,热过之后,气味及其浓厚,光是闻着,就引人醺醉。
这些物明明与他白日拿的那些趋同无二,可由她拿来,再看她一样一样的摆在桌前,偏有种不可言传的意味。
殷宁的动作很轻,又缓。无相觉得自己似被她引着,她手上有根无形的线,她去哪,他的注意也跟着被她牵去哪。
殷宁把清早无相帮她包好的纱布拆开,纱布里缠着的药膏都凝固了,比他敷上去时硬了不少,在竹板的固定下,像是个硬壳将她受伤的地方给撑着。
她拿过酒来,倒了些在手心。
她看不见,也控制不好用量,倒多了些,那酒又倾在了她裙上,一下就湿透了。
那裙子薄,她裙下的底衣也一样,这一湿,就将着那布料下的胴体勾勒而出,出水芙蓉。
“到了望春楼,我这药也不用再敷了。”
望春楼。
她又提起这地方,这名字起的又几分雅致,又给了人几分遐想的空间。
殷宁把热酒打在了脚腕上,她学着无相的动作,一点点将那凝固的药膏给化开,这酒很烫,再加上人体的温度糅之,要那膏药瞬间就化了,胶状成了液体,殷宁抓不住,那汁液就顺着她的脚踝往下,细细绕绕的淌。
像是涓涓细流,又像是在宣纸上肆意挥洒的墨。
无相闭上眼,不再去看。
可她却像是知道般,特意在此时向他请教:“大师,你看,是这样吗?”
她弄得狼藉一片,许是因为第一次,把握不好用量,热酒将药膏化得到处都是。
桌面、袖口、裙摆,以及她那白玉似的皮肤……都被染脏了。
无名异的本身就带着股异香,这香味跟花雕的酒味混在一块儿,闻久了,便要人头晕目眩,犹如悬在半空之中,腾云驾雾。
明明是好冷的夜,可在这房内,偏要人生出种燥热之感。
“好像太多了……”殷宁自顾说着,她两手都去捧那化了的药膏,可她捧不住,那膏药成了水儿,黏腻腻的绕在她手指上,有些就顺着她的指缝往外淌着。
她抬头,颇为无助的看向无相。
无相叹口气,他面前的少女就似孩童。
他拿来了桌上的纱布,将她来不及捧得那些,流得到处都是的那些,都擦拭干净了。
她感觉到了他靠近,两人的手时不时的就会碰在一起。
她手虚拢着,他擦得越多,她洒得也越多。最后,只剩了极少些的还留在她指间,描着她掌心纷杂的脉络。
古语说,掌乱心乱,掌清心清。
殷宁不信这些,她不信天命,只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