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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白盾”的能量, 在短时间内已经衰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查理曼被边缘化数月, 大家对他的态度依然客气,见面还是恭敬地叫一声“总督先生”,但已经没有很多人肯听他的话了。
    要是真把宁灼送进去, 说不定他还会束手就擒,求之不得。
    谁知道他进去后,会对“白盾”说些什么?
    况且, 他的妻子现在根本见不得人。
    万一她的“胡言乱语”被人听去了一两句,再被人拿去做文章, 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安稳,恐怕又要落空了。
    银槌市的天空是常年的乌青色。
    那如今让他恐惧万分的家,则是另一番安然的好风景。
    深红的高墙别墅、绿色的人造草皮、雪白的野餐椅, 成了这灰蒙蒙天地间一抹亮色。
    宁灼把身着一袭黑裙的查理曼夫人用轮椅推到了屋前的草地上, 晒着稀薄的太阳。
    查理曼夫人是个文疯子,从不乒乒乓乓地砸东西, 只是鬼一样游荡,说些让人头皮发麻的疯话。
    查理曼和她住在一起,很受折磨,索性把她锁起来,得个安宁。
    当然,她不会安分,因为她糊涂的时候,既不知道痛,又一心想找丈夫问问她宝贝儿子的下落。
    她的手腕受了很严重的磨损,那双细白的、保养得当的手腕,磨出了两个鲜艳的血肉镯子,深深凹陷下去,有的地方甚至泛着白,让人疑心是见了骨头。
    一个男人蹲在她面前,耐心地替她清洁伤口,并涂上药物。
    查理曼夫人垂下头,注视着他,神情是难得的安详。
    查理曼远远看着妻子在另一个人手中重得自由,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却又不敢靠近。
    他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人……那个大概就是宁灼了。
    在查理曼犹疑间,宁灼回过身来,与他对视了一眼。
    在查理曼看来,他与宁灼是首次打照面。
    之前,查理曼倒是匆匆瞥过一眼宁灼入狱时的照片,只记得那照片小小的一张,里面的人不像个雇佣兵,像个电影明星,五官很冷很美,宽松的囚服松松垂挂在他的身上,露出了一截细白干净的颈部。
    当时的查理曼伸手在他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跃跃欲试地觉得宁灼这脖子自己也能一掐即断。
    他还在心里恶意点评了一句:姓宁的找个好主顾卖屁股,或者能挣得更多。
    然而,宁灼不是个特别上相的人。
    照片定格的是他一时一瞬的样貌。
    他动起来,才是最真实的那个他。
    查理曼一眼瞧去,一股阴森森的感觉直袭而来,宛如一个霹雳,将他从头到尾劈了个通透。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但那种感觉不是久别重逢,更类似于白日见鬼。
    于是,在查理曼眼里,他家的草坪上就有了一男一女两个鬼魂,都直勾勾地看着他,让他的鸡皮疙瘩几乎要攀到脸上。
    可他不能放任这个人在他的家里游荡!
    他硬着头皮,按一按腰间的枪支,迈步向前。
    在查理曼回来前,宁灼正在同查理曼夫人低低地说着什么。
    查理曼夫人今天还算清醒,因此对宁灼是相当的依赖和信任——他帮她报了仇,即使收两份钱,那也是没有什么的。
    察觉到查理曼的到来,宁灼冲他一点头:“查理曼先生。”
    这张久违的面孔这样近距离地出现在他面前,宁灼奇异地察觉到,自己没有愤怒。
    只是平静而已。
    这和宁灼以往想象的、再见他的灭门仇人时的心境全然不同。
    在以往的每个噩梦里,他都是怒发冲冠,理智全无,不管不顾地扑到他身上,换着花样把他弄死当场。
    梦醒过后,宁灼暗暗告诫了自己无数次,查理曼他不配死得这样体面,这样痛快。
    然而,他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
    宁灼甚至在刚才游荡在查理曼的家中时,发现了一块用了一半的黄油,侧切面漂亮整齐,一看就是质量优良。
    或许他回去前,可以在附近的商超里走一遭,带一块回去。
    宁灼心平气和地望着、正搜索枯肠、思考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宁灼的查理曼,开口道:“查理曼先生,您好。”
    查理曼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人是谁,只被直觉里的悚然刺激得肝胆俱裂,下意识地直接将枪拔了出来,心想将他打死在这里,事后就很好运作了。
    宁灼却丝毫不怕他:“您这些年的射击成绩不大好?要开自动锁定功能才能瞄准吗?”
    他微微带了点笑意:“可惜,早些年的功夫落下了。听说您以前射击成绩很好。”这是父亲告诉宁灼的。
    当时,海警官对查理曼这位“青年才俊”,可以说是推崇无限。
    查理曼面色沉沉,内里却是惊魂难定:“你是听谁说的?”
    宁灼答:“家父。”
    查理曼皱起眉头,又开始在记忆中搜罗,看自己是否认识这么一位相貌出挑的人。
    别说,他的记忆里,还真的有那么一张脸,似乎能和宁灼重叠上。
    只是那张脸也是影影绰绰,不肯叫他看清楚。
    一身黑裙,宛如服丧的妻子望着天际,喃喃地开了口:“小金……”
    查理曼急忙收回游移的心思,警惕道:“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他猜想,宁灼可能已经猜到是自己雇人对“海娜”下的手,直接前来跟自己要说法了。
    他给不了他说法,或许只能要一个鱼死网破。
    一层层冷汗从他身上渗出,被严整的西装隔离在内,蒸出了一片片莫名的寒气,又返回了他的体内,惹得他不住发抖。
    “我说了,我是来回访的。”宁灼的声音清冷端庄,“我们会定期回访,这是‘海娜’的服务宗旨。我发现查理曼夫人没接,有些担心,就来家访一下。”
    查理曼夫人手里的通讯器被严格限定,只能联系到查理曼一个人。
    查理曼冷冰冰道:“家里没有人,谁准你私自潜入的?”
    宁灼站起身来,将双手搭在查理曼夫人瘦削的双肩上:“谁说没有人,夫人不就在这里?”
    话说到此处,宁灼略感恍惚。
    他的母亲,是否也是像查理曼夫人这样,怀着营救自己的热切的期待,把查理曼迎入家门的?
    他那虚弱的母亲的幻影就站在不远处,冲宁灼一笑。
    宁灼有些恍惚,继续道:“我还是很会照顾人的。看夫人被您关得太久,就带夫人出来放一放风。您回来了,我也可以放心把她交给您了。”
    查理曼夫人心情看上去不错,笑着对丈夫一点头。
    这下,查理曼糊涂了。
    他原本以为,宁灼是来威胁、敲诈、甚至是上门杀人的。
    宁灼这一番温情的唱念做打,让查理曼连枪膛里的这发子弹,都不知该不该射出去了。
    宁灼推着查理曼夫人的轮椅,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在查理曼心目里,宁灼是一只来路不明的野鬼,他的一切举动都可疑,都恐怖,都叫他摸不着头脑。
    如果宁灼真的对他动手,他完全可以现在就击毙他。
    但宁灼一团和气,让查理曼警惕之余,又无所适从起来。
    他不得不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直到宁灼把查理曼夫人交到查理曼手里,查理曼还是在天人交战之中,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宁灼态度温和地叮嘱:“请照顾好您的夫人。”
    说完,他就走了。
    查理曼不敢相信,他真就这么走了,便一手举枪瞄住他的背影,一手在妻子身上胡乱摸索,担心他在她身上安置了什么引爆装置。
    他的手被一只湿冷柔软的手抓住,害他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查理曼垂下眼皮,正对上了妻子那张欣喜又神秘的笑容:“小金回家啦。”
    查理曼被妻子一打岔,再匆匆抬头看去时,发现宁灼竟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
    ……真的走了?
    查理曼吞咽了一口口水,忙不迭推着妻子,把她带回了房间。
    刚一进门,他就愣在了当场。
    没想到,妻子的疯言疯语成了真。
    他的整个家里,都是金·查理曼昔日的照片,用玻璃镜框镶着,楼上楼下,挂得满满当当。
    包括他从小学到初中的毕业照,也包括他顶着巴泽尔和拉斯金的脸时的偷拍照。
    其中一张里的金·查理曼,竟然还穿着他作为拉斯金落网那天穿的衣服!
    查理曼置身在儿子的音容笑貌间,双手无意识抓住了脸皮,被潮汐一样狂涌来的恐慌没了顶。
    宁灼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
    这些偷拍照,他自己也是见所未见!
    ……所以,是宁灼偷拍的?
    他早就知道,巴泽尔和拉斯金,都是小金?
    那小金的死,究竟——
    在查理曼一声一声的喘息中,查理曼夫人恍若未闻,欣喜万端。
    九三零案件过后,为了避免引火上身,查理曼没收销毁了家里所有和小金相关的照片,连个念想都不肯留给她。
    她痴痴迷迷地绝望着,几乎要忘记儿子的长相了。
    宁灼带来的照片,成了她的救命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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