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叹了口气,贵为王妃也没什么好的,王妃也有王妃的不得已之处,就连不想去见个人都不得不去,这王妃当得也没什么意思。
“王妃,是不是做人皆有为难之处?”落雁不解道。
“九五之尊尚且有难做的事情,更何况我们普通人,只要是人,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活在人群之中,自然就不可能凡事皆随心所欲,我不能,你不能,大家都不能,”柳银雪苦笑,“我们只能做出选择,但选择也很难尽如人意。”
“这样看来,奴婢还是觉得奴婢活得更舒心些。”落雁叹道。
柳银雪笑了笑,没接话。
厢房里还亮着灯,楼允睡觉的时候喜欢黑暗,不喜欢房间里亮着灯,他睡了许久,此时人应该还醒着,落雁敲了门,开门的是来福。
来福见落雁站在门口,颇有些吃惊,随即脸上便露出笑来,他朝落雁身后看去,果然看见柳银雪就站在落雁身后,他立刻朝旁边让开,笑道:“王妃请进。”
落雁让开路,柳银雪朝屋里走去。
她刚走进屋,就迎上楼允的目光,他靠在大迎枕上,眼神直直地望着她,片刻后,脸上溢出笑来,朝她温和道:“你来了。”
柳银雪“嗯”了声,她坐到楼允的床边,柔声问:“毒郎中怎么说?”
“伤得不重,养几天就好了。”楼允道。
“养几天就能好了?”她伤得重不重她很清楚,楼逸对他恨之入骨,且是练武之人,下手怎么可能轻,他身上的伤想要全部养好,只怕得月余时间。
“我身体底子好,身上都是外伤,不碍事,你不必担心。”楼允安抚道。
“那就好,挺好的。”柳银雪道,她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气氛陡然沉浸下来,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楼允的目光落在柳银雪雪白的颈脖上,那里有一道细长的伤口,伤口上已经涂了药,可是仍旧十分地醒目,她原本该是洁白无瑕的,这伤口看着就格外地刺目。
“脖子上的伤还疼吗?”楼允低声问。
柳银雪想伸手摸一摸,伸到一半,想起太医的叮嘱,她又缩回来,回答:“有一点,和你身上的伤比起来,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很快就能好了。”
楼允苦笑了下:“我答应过你母亲,不让你受伤的,可是我好像总是办不到。”
“跟你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多……”她语气顿住,一丝苦笑从她的嘴角溢出来,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她继续道:“再多,我也承受不住。”
楼允心头一慌。
他忽地握住柳银雪的手,她的手原本蹭破了皮,上面涂着药,掌心里还有泛黄的药水留下来的痕迹,触不及防地被他握住,疼得柳银雪“嘶”一声。
楼允被吓了一跳,慌忙松开手:“怎么了?手疼?”
柳银雪微微蹙着秀眉,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昨晚被蹭了一下,只是蹭破了点皮。”
楼允将她的手心翻开,他就没见过比柳银雪的手更白嫩的手,可是现在上面的手掌上有好几处伤口,原本白白嫩嫩的手就被那伤口污染得刺眼起来。
楼允小心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怎么不早说,很疼?”
“还行吧。”和二十板子比起来,不算什么,最后这句,柳银雪没说出口,曾经被打了二十板子,她现在忍痛的能力也提升了不少,不会再像以前,一点疼痛就眼泪汪汪了。
楼允的热气喷在她的手心里,柳银雪有些不自在,她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屋里光线昏暗,气氛再次沉寂下来,半晌后,柳银雪道:“时辰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她起身站起来,楼允没有挽留。
柳银雪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顿住脚步,对他道:“你若是觉得这里不方便,明日就搬回青山院来吧,青山院到底要方便些。”
楼允道:“好。”
他看着柳银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一股血气上涌,楼允嘴里尝到腥甜的味道,他趴在床沿,将嘴里那口血吐出来,毒郎中进来就看见楼允在吐血,倒丝毫没有意外。
来福和来宝却吓得大叫:“王爷,怎么吐血了?”
“和段都安打了一架,本就受了内伤,楼逸下手更不手软,内伤加外伤不吐血才怪呢,我就算是神医,有灵丹妙药,也不可能立刻见效,让他立刻的身体立刻恢复,”毒郎中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取出里面的丹药给楼允服下,“你吃晚膳了,感觉如何?”
“没有味觉。”楼允言简意赅。
毒郎中眉梢跳了跳,一副头疼的样子:“虽然早就猜到,但是真的听到你这么说,我还是觉得头痛,怕是不好治。”
“这事你跟别人说没有?”楼允问。
“没有,不是还没有确诊吗,”毒郎中唉声叹气,“这下可麻烦了,你这次受伤严重,只怕还有其他后遗症,失去味觉,怕只是其一。”
第 127 章
“保密, 别让其他人知道,”楼允的目光盯向来福和来宝,“听明白了吗?”
来福和来宝齐齐点头:“奴才知道了。”
楼允朝来福和来宝道:“你们退下,我与毒郎中有话要说。”
待屋里只剩下楼允和毒郎中两人,楼允问道:“还有其他后遗症,是什么?”
“目前还不好判断, 但想来失去味觉应当只是其一, 有可能你的视觉和听觉也会受到影响,只是目前没有出现明显的症状,还不好论断。”毒郎中道。
“能不能治好?”
“你现在受影响的只是味觉, 我会尽力,但把握不大, 希望后遗症也只是味觉受影响吧, 若是视觉出了问题,那才真的是□□烦。”毒郎中心有戚戚焉。
楼允沉默了片刻:“若是视觉出问题, 你治不好?”
“一点把握没有,”毒郎中让楼允把手伸出来让他把脉,“就你这味觉, 都不好治, 你最近最好就躺在床上,哪里也别去了,省得内伤加重。”
楼允沉默下来。
“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皇上醒来后迅速处理了这次叛乱的事情,该下狱的都下狱了,该处置的也都处置了, 这些事情自有成王和皇上关心,你就不要操心了。”
“洛音凡呢?”
“被幽禁在东宫,她生了个儿子,太子反叛,她就算生了儿子,也不会有好结果,但兴许一条命是可以保住的。”
“左相府倒了,太子倒了,萧贵妃倒了,她活着岂不是太不公平了,把消息放出去,让她和楼逸一起去死吧。”楼允靠在大迎枕上,面无表情道。
毒郎中颇为吃惊,楼允这人极为重情,他还以为他会放洛音凡一条生路呢,毒郎中奇怪道:“怎么不放了她?”
“我不亲手杀她,如何让银雪放下心中芥蒂,虽然我亲手杀了她也不一定能让银雪放下心中芥蒂,但总归能好些,况且洛音凡也该为她所做的付出代价。”
毒郎中:“……”
他觉得楼允是真的狠,当他爱你的时候,你就是全世界,当他不爱你了,你就是一块又脏又臭的抹布,他恨不得一脚踢飞,再也看不见。
恨是极端,爱也是极端。
柳银雪回到青山院,一进屋,就被人拉住手臂,她还在想自己该何去何从,骤然被人拉住,吓了一跳,一抬头,才发现竟然是李曼。
李曼上上下下地打量柳银雪:“你没事吧?”
柳银雪没精打采地道:“您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能吃能睡,好着呢,家里人都好吗?”
“楼逸怕声名狼藉,没有对朝中大臣出手,我们柳府自然没事,但是家里事多,我知道你被楼允平安带回了王府,所以白天没有过来,这会儿才得空来看你,”李曼担忧地凝着柳银雪的脸,“你怎么了?失了魂了?”
“在想事情。”柳银雪将脑袋靠在李曼的肩窝里。
“想什么事情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曼抚了抚她的脑袋,“这次动荡,我们柳府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你能全身而退,更是不易,你还在忧心什么?”
柳银雪半晌没有说话,她觉得心烦。
“我听说楼允救你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是不是因为他受伤的事情?因为他为了你,受了伤,所以你动摇了,不知道离开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是吗?”李曼叹气道。
“倒不是。”
“那你到底还要不要离开?”李曼问,“楼允如今重伤在身,朝中虽然被皇上稳住了心,但是现在也正是乱的时候,你若要离开,如今正是时候。”
李曼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女儿啊,娘不想逼你离开,也不想劝你留下,娘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受任何的拘束,你若是犹豫,那你就想想清楚,你继续留在这里,是否会觉得委屈,你若是觉得委屈,那你就该离开,明白吗?”
柳银雪轻轻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
“银雪,你心中始终有心结,你留下来不会开心的,这天下地大物博,你从小喜欢的向往的就和别的女子不同,倒不如去看看外面的山川河海,你出去看看,兴许心境就会有所不同,那些放不下的,自然就能放下了。”
柳银雪睁开的眼睛缓缓闭上,然后,她温温地点了点头。
“您开始安排吧。”她道。
第二日早上,柳银雪穿上一身素衣,让苏流韵陪着,前往慈安寺上香,慈安寺在东海岸的蓬山岛上,去慈安寺要先坐一个时辰的马车,然后下马车改为乘船,蓬山岛距离东海岸十分近,只需乘坐一刻钟的船便可到达。
马车在东海岸停下,有专程送柳银雪去慈安寺的船等在海岸边,苏流韵陪柳银雪上船,随口问道:“王妃来此,王爷知道吗?”
“自是知道的,家缝动荡,我来寺里上香祈福,是好事。”
苏流韵没再吭声。
她觉得柳银雪是个祸害,若是没有柳银雪,楼允何至于受那么重的伤,都是柳银雪害的,这女人的存在不但不能让楼允开心,反而会给楼允带来无数的灾难。
她为什么没有死在楼逸的手里,若是她死在楼逸的手里,楼允的身边就没有绊脚石了,没有女人绊住楼允的脚步,他会走得更高,带领他们摘星楼走得更远。
苏流韵心中生出无限憎恨,恨不得柳银雪死。
这样的想法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还未完全落下,大船之下忽然跃出无数个黑衣人,他们手持长剑,朝柳银雪招呼而去。
苏流韵被吓了一跳,她拔剑迎上,很快就被黑衣刺客团团围住,落雁和沉鱼护着柳银雪后退,三四个黑衣刺客朝她们追上去,其中一个刺客忽然飞身而起,扬手朝柳银雪打去,沉鱼不顾一切地挡住柳银雪的面前,却被柳银雪一把推开。
“碰——”柳银雪的身体飞出去,落在甲板上。
“王妃!”落雁惊声尖叫。
苏流韵欲飞身上前救柳银雪,然而,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下,她佯装不敌,被黑衣刺客们团团围住,后背还挨了一掌,左手完全使不上力气,她看见柳银雪的身体被一个黑衣刺客提起来,像仍抹布一样直接将柳银雪扔进了大海里。
其中一个黑衣刺客厉声道:“柳银雪已死,撤!”
黑衣刺客们纷纷跃入大海之中,转眼间就消失了干净,沉鱼和落雁纷纷跳入海中捞人,然而,两个丫鬟在大海里游得筋疲力竭,也没有找到柳银雪的身影。
她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岸,趴在海岸上,哭得声嘶力竭。
祁王府,外院客房,楼允正在喝药,一大碗黑色的汤药被他骨碌碌灌下,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来宝道:“今儿王妃去寺里上香,今后王爷和王妃就能平平安安了。”
“王妃去寺里上香了?”楼允凝眉。
“啊,您不知道啊?奴才以为您知道呢。”来宝意外。
“王爷,王爷不好了,出事了,王妃出事了,”来福急匆匆地跑进来,“王妃在东海岸遭遇刺杀……”
来福话音未落,楼允便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眨眼便不见了踪迹,来宝大叫:“王爷,你伤势还没好呢,毒郎中要您躺床上哪里也不去的,王爷!”
东海岸狂风大作,沉鱼和落雁像两条死鱼一样摊在地上,她们又入了好几次水,可是仍旧没有找到柳银雪的身影,两个丫鬟害怕极了,她们面色发白,浑身都在发颤。
海面上已经有许多人还在奉命打捞,可是连柳银雪的半个影子都没有看见,苏流韵持剑站在岸边,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如何跟楼允交代。
身边挂起强烈的风,苏流韵面色一骇,立刻半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