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可以是人, 但永远不会是对那个人的感情。
大四的时候,温羽的压力很大,虽然时间比较空闲自由了, 但既要忙着毕业论文答辩, 考虑到保研后可以提前进组做项目,她又提前着手准备研究所的面试考核, 还要抽出时间参加创新创业项目。
每天都是早出晚归,除了饭点,其他时间几乎都泡在华航的图书馆里。
经常是白天她挎着装满厚重资料书和电子设备的托特包出去,晚上再把沉重的托特包挎回宿舍。
在华航图书馆里自习备考的大学生很多, 大抵都是像她这样默默奋斗的, 埋头研究专业书,拼命地刷题,一坐就是一整天。
其实每天这样忙碌也不错,手上有事情可做, 脑子里就没时间去惦记其他事,没多余的精力去钻牛角尖。
可是, 越是把它藏在内心深处,往往越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去想,或者不去想, 他就在那里。
不会在记忆中褪色,反而因回忆的美化,涂上了一层又一层鲜艳的颜色, 在记忆里是独一无二的熠熠生辉的存在。
有些人, 有些事, 压在心底, 并不是不去想, 它就能随风消散。
反而随着刻意的压制和逃避,在心底留下越来越深的烙印,印记越深,在下一次被翻出来的时候,就会加倍地击碎你的保护罩。
华航里有一个身形发型都和郁烬相似的男生。
那时候温羽意外在图书馆的自习区发现了他。
第一次发现他的时候,是因为她低头写字,脖子垂得太久了,酸痛感引起不适,她单手扶着脖颈缓缓抬起头,左右扭动脖子来缓解那处的酸痛感。
也就是她抬头时无意间的那一瞥,豁然望见了坐在她正对面那张红木长桌上,埋头神情专注地在平板上写字的男生,他不时地看向左边摊开的书本,不停地往平板上记录着。
男生额前的发垂落,挡住了他的眉毛,尽管是低着头,鼻梁从她的视角看去还是非常高挺,握着笔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似乎因为握笔太用力,食指的指尖被压出一道弧度。
当他垂首书写的样子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时,温羽的眼睫频频颤动,像翕动的蝴蝶翅膀,振翅欲飞,以及她不自觉睁大的杏眼,无不流露出她此刻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她就那样,隔着一条宽阔的过道,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人,一时间忘了收回她炽热的视线。
可能是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贪恋眼前这个画面,有点不舍得移开视线。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灼热,让对面那个正在做笔记的男生不用抬头都察觉到了,他慢慢抬起头来,左右寻找周围有没有人在看他,当他看过来时,与他对面的温羽四目相对。
他的五官和郁烬并不像,但和郁烬一样属于浓颜系帅哥,气质同样出众,一样爱穿暗色系的衣服,正襟危坐时透着严肃与冷厉,无端就给人生人勿近的感觉。
那个男生似乎被她吓到了,英气的眉毛下意识蹙起。因为在她看到他的那一秒,她就鼻子酸了,眼眶里也不由自主地分泌出泪水,美眸瞬间湿润,盈满了眼泪,泪光还在里面闪动。
对面的人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无措,不知道对面陌生的女生为什么要看着他眼泛泪光,神情也很是落寞,这样看了他一眼,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可是他在记忆里翻找了一遍,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女孩。他不解且不耐地皱了皱眉心,绷直了唇角,避开她的视线,复低下头继续投入学习,不再管与他不相干的人。
对于温羽来说,突然看到一个与郁烬有些相似的人,坐在她对面专注地学习,他低头的时候看不到全脸,似乎很多场景都有了想象空间。
她想,此时正在国外的郁烬,他待在图书馆学习的时候,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画面?
他也喜欢穿卫衣,要风度不要温度,连冬天都不喜欢穿得太厚,那他应该会和对面这个男生一样,里面一件灰色连帽卫衣,外面一件黑色棒球服吧。
记忆里郁烬是喜欢这样搭配着穿的。
温羽的眼眶越来越湿润,她终于垂下了眼帘,看着资料书上的一行行字。
她握着笔的指尖用力到发白,书上一行行的字也逐渐模糊泛光,还在不停地轻晃,两秒后,书页上砸落一大颗眼泪,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书上的黑体字都洇湿了,落着泪水的白色部分变成浅灰色,温羽故作淡然地抬手抹去泪水,尽可能像没事人一样,吸了吸鼻子,用胶带粘掉刚才写得歪七扭八的字,重新在毛糙的那个位置书写。
写着写着,温羽原本清晰的视线又变得模糊了,用黑色水笔写字的地方,被掉落在上面的泪水晕染开。
终于,温羽彻底绷不住了,她连简单的自欺欺人都做不到,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这一秒都化为乌有,像是虚假繁荣一般,揭开表面的完好无损,内里其实藏着很多正在涓涓流血的伤口。
她扔下手里的笔,起身时尽量不制造出大动静,就匆匆跑了出去。
图书馆这一层的厕所里,温羽躲在一个隔间里,紧紧咬着唇,不让哭声泄露出来,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眶涌出,呼吸已经乱了节奏。
只要一往那方面想,她就绷不住,泪水失控般倾泄而出。
她的脸颊上挂着一条条泪痕,眼睛也揉得发疼。
她出来得匆忙,连一张能擦脸的纸都没带。
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她出去在洗手池旁洗手和脸的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长相温婉的女生,但开口声线清冷矜傲,不似长相那般温软。
她递给温羽一张面纸,安慰道:“那个……你擦擦眼泪吧,是不是考研压力太大了啊?”
温羽接过她的面纸,哭完后眼睛红得像兔子,含糊其辞地回答:“……嗯。”
“再坚持一段时间,马上就熬过去了,压力太大哭一哭也没什么,发泄出来就好了。”
“嗯,谢谢。”
那个女生又从包里找了块巧克力,塞到她手上,“我特别会讲大道理的发小和我说,想哭的时候你可以吃点甜的,嘴里甜了,心里也慢慢变甜了。”
温羽因为这句话破泣为笑,“我没事了,谢谢你啊。”
“哎呀,我在隔壁间听到你哭得那么压抑,本来想走的还是折回来了,我可见不得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哭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忽然有人来关心她,安慰她,温羽就忍不住对她倾诉自己内心的烦恼。
“我以为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我以为我也可以不那么想念他的,”温羽说着说着,眼眶里又蓄满了泪水,边断断续续地说这话,边掉落眼泪,
“可我发现我一看到……一看到与他有关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联系,我都会忍不住想哭……”
“我觉得……我觉得我应该是想他了。”温羽说完最后一句话,又用手背挡在眼皮上,垂着头哭出声来。
那女生看不下去了,犹豫着伸手轻轻抱住了她,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打着,安慰道:
“原来是想他了啊,男朋友吗?异地恋吗?想他你可以去找他啊,或者给他发消息。”
温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好这会儿厕所只有她们两个人。
“我肯定是……想他了,好久没看到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认识新的喜欢的女生,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有一天恨我……”
那个女生劝道:“别哭别哭,如果他对你是真心的,那你担心的这些都不会发生,爱你的人只会爱你一个,不会看上其他人的。那假设他喜欢上别人了,只是假设啊,那也说明他根本不值得你为他流泪,渣男咱不要!下一个会更乖!”
温羽头摇得像拨浪鼓,还在混乱地为郁烬说话:“他不是渣男,我觉得他人很好的……”
“好好好,那你别哭了,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告诉他吧,”那女生思索了一番,提出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如果你们彼此真心相爱的话,他现在也一定像你想念他一样,疯狂地想念着你,说不定这会儿也在哭呢。”
“嗯,我晚上给他发消息。”温羽的哭势逐渐变小。
“对啊,有什么就告诉他,不然两个人都难过,憋久了都会哭的。”
“……谢谢你。”
后来,温羽知道这个敢爱敢恨的女生叫程叶轻,她今天来华航,是找她那个会讲大道理的发小楚佚舟。
哭了一通回到座位上之后,她重新调整状态,努力集中精力准备资料。她强迫自己不要抬头去看对面那个男生,不要再哭,没什么挺不过来的。
温羽知道这世界上无论是身材像,气场像,还是五官像的人都有很多,但她对一个人的感情是唯一的,只此一份,只有那个人能得到。
哪怕两个人再像,哪怕是一模一样,她都不可能寄托错感情,她的爱只会给予她早已认定的那一个人。
她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后,想到郁烬那边应该是白天,看着置顶被她设置了免打扰的那个联系人,后面有红点。
她颤着手点进去,今天他还是照常发来了很多消息,看时间那个时候他那里应该是半夜,他是在迁就她这边的时间——
郁烬:【今天看了好几本书,眼睛疼】
郁烬:【阿羽,答辩准备得怎么样,不要太有压力】
郁烬:【要注意休息】
郁烬:【吃午饭了吗】
郁烬:【今晚我也看了很久的月亮,很亮,和你看到的是同一个】
郁烬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发一句,告诉她:他今晚又看了很久的月亮,和她看的是同一个。
她懂他的意思——
他每多抬头看一次月亮,就是多想念她一次。
清皎的明月,成了他们之间不语的暗号。
无需过多解释。
14年,在他们高二时流行一首歌,叫《爱不解释》,里面有段歌词是——
“因为爱就是爱
不解释,你一定懂,尽在不言中
是感应
是认定
是心跳的共鸣”
那天晚上,她出于郁烬意料地回了他两条简短的消息。
温羽:【我今晚也看了月亮】
温羽:【很亮】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哪怕再苦再累,有再多难言的苦楚,她都要咬牙走下去,走到柳暗花明之际。
可惜,精神越是紧绷,越容易崩溃。
那年冬天,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她晚上从图书馆出来,走在很长一段台阶上时,又看到了在台阶下面有一道与郁烬的背影极其相似的背影。
尽管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是他,她还是不可控地目光追随着那道挺拔修长的背影。
那个人单肩背着一个黑书包,书包旁的袋子里插了一只白色的保温杯,他双手插兜,散漫又落拓不羁地迈着长腿下台阶。
万一呢?会不会他偷偷回来了,想给她一个惊喜?
她在后面看得出神,那道身影却已经要拐弯,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温羽心里一急,脚下下楼梯的步伐也就乱了,只知道加快速度,在她又一次抬头寻找那道身影时,她的脚下踩空了。
她失衡地向下摔去,左脚落地时直接扭到,脚踝处巨大的痛感传来,她的脸瞬间都皱了起来。
连人带包往下滚了好几级台阶,终于堪堪停在了中间的平层上。万幸图书馆前这么一大段台阶,被分成了两部分,不然她可能要往下滚几十级台阶。
温羽托特包里的书也从里面掉了出来,错落地分布在台阶上。
周围的其他同学看到她摔倒了,迅速赶过来,有人帮她捡书本,有人帮她拾包,还有人过来试图把她扶起来,但看到她疼得狠,又不能把她硬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