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孙副将察觉到他已经意识不清要说胡话了,忙唤人喊军医去。
狼奴看不太下去了,拉开自己都快站不稳了的何副将,揽住江炽的肩膀,提着他的上身直接往城内带。
到了营房内,狼奴把他安置在床,孙副将见到刚才危急时刻是狼奴救了江炽,内心感激不已,却怎么也说不出感谢的话,就站在旁边他让做什么做什么了。
“烧水去呀,把药都拿来,绷带也给我。”
狼奴拉了江炽的手臂,三五下扯去他的袖子,看到那只湿淋淋的丑结,眉头又蹙起来,拿剪刀避着伤口给他十分细致地铰开了,又从怀里掏出新帕子沾水给他轻轻地清洗伤口。
江炽躺靠在床上,极想抽回手把他挣开,偏偏一点使不上劲,只能任由狼奴给他处理着。
“辛将军,您,您真会照顾人。”孙副将蹩脚地夸了一句,看到狼奴给江炽敷完药后手指动几下就系出了漂亮的结,补充道,“手太巧了。”
狼奴起身把江炽的睡姿调整好,问孙副将:“他还有别的伤吗?”
“有,腰背上还有腿上,各有一处刀伤。”
狼奴只犹豫了一会儿,把江炽身上的铠甲解下,还要把他上衣拆下来。
江炽有气无力地往里躲了躲:“我不用你管!”
“几个随行军医死的死,受伤的受伤,一时还赶不上来,你脸已经白得不成样子了,必须尽快处理伤口。”狼奴垂眸看他,“江元帅当然希望你好好的,你死了他会很伤心。”
江炽冷笑:“你懂什么。”
狼奴不管他想什么,让孙副将帮忙把他按住,拆了他腰间黏连着肉的衣服,继续给他处理伤口:“我为什么会不懂?江伯伯待你就像我师父待辛鞍一样,肯定希望你越来越好——你真的好不小心,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狼奴都有点看不下去了,给他擦干净伤口后,把药一点一点撒上去,对孙副将道:“给他冲一杯糖水吧,他好像真的有点捱不住了。”
孙副将急得抓头挠耳,几乎要哭出来了:“小将军您千万不能有事啊,这这,这上哪找糖水?!辛将军辛将军,您一定救救他!”
“我又不会医术,我只会帮忙处理伤口。”狼奴把他腰间的伤弄好,看到他背上一道又一道的疤,语气轻松道,“你身上的疤好像跟我差不多多,但是你的身体似乎比辛鞍还差一点,江伯伯把你逼得太狠了。”
江炽偏头朝里,紧攥着身下的被褥不语。
狼奴帮他把衣服弄好,又提了被子上去,这才让孙副将把他的战靴褪下来,把裤腿卷上去。
失血太多,这伤不像旧伤,竟然都流不出血来了,还差那么几毫能把脚筋砍断。
“再坚持一下,别睡着。”狼奴让门口小将问军医到哪了,飞快地给他缠好腿上的绷带,这才和孙副将一起帮江炽翻面躺平,见他眼皮眨动的速度变得极慢,轻拍了几下他的脸。
江炽愠怒地瞪视着他。
狼奴无所谓地将茶水递到他嘴边:“喝。”
江炽紧抿嘴不肯。
“你这么大的孩子了,不要跟人置气,不吃不喝真的会死。”狼奴掰了他的下巴一点一点喂进去,“全喝完。”
江炽被迫喝完了一盏水,竟一点没被呛到。
狼奴把被子给他提到下巴,手指把他半阖的眼皮往上拉,打量他的瞳孔:“好多血丝。要是辛鞍,他肯定哭着喊着要睡觉了,你当时困为什么不跟江伯伯说?”
孙副将已经在抹眼泪了:“小将军原来也会说,江元帅不肯啊,说天天睡觉能有什么出息……一个月前,我们赶了二十多天的路,从京城一路到北地,小将军伤都没好透,江元帅还逼他喝酒,小将军本就不是能喝酒的人……”
“……住口。”
孙副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着说着还抽抽搭搭起来,像这委屈全受他自己身上了:“您还不让说!您都这样了,江元帅不心疼,我和老何打您五六岁的时候就跟着,说句大不敬的话,就跟看自己孩儿似的,哪能不为您叫句屈?”
江炽咬咬牙还想制止,狼奴却先示意孙副将别说了:“你把他说不好意思了,你偷偷跟我说,别让他听见。”
“……”
孙副将还真压低了声音说起来,一桩桩一件件,仿佛陈诉冤情。
江炽生无可恋地仰看着上方,完全睡不下去了。
小将终于把军医带上来了,狼奴和孙副将起身避到一旁,让军医给江炽把脉。
得知江炽的伤口都处理好了,军医松口气,抓了药让人尽快去炖煮:“小将军受伤严重,血流得太多,伤口又化了脓,因而感染了风寒。喂完药让他睡一觉发发汗应该能好不少,后面一两个月间,最好都卧床休息。”
孙副将沉默着送走军医,回来又忍不住和狼奴倾诉起来:“江元帅哪能答应!”
狼奴坐在凳子上捧脸听孙副将说半天,把木奴掏出来擦擦,边擦边道:“要听大夫的话,不可以拿命开玩笑,我家殿下告诉我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江元帅要是非让他起来去打仗,你们就和他说,这样是会死人的。”
“哪没说过嘛!”
“孙晋,你别废话了,出去。”江炽咬牙道。
“我……”
“出去!”
孙晋只能不甘地起身往外走,拜托狼奴帮忙照顾一下小将军。狼奴还没答应,江炽又冷冷道:“你也出去。”
狼奴是不想管他的,但讨厌他这种命令的语气,也同样冷声道:“我是参将,和你品阶一样,不用听你的。”
“哼,假意惺惺。”
狼奴拿帕子找只水杯擦了擦,给自己倒了水喝,懒懒地抱着木奴道:“江伯伯要我把你安全送回去,我需要在这里确保你的安全。他确实有许多不对,但关心你应当也是真的,对吧?”
江炽又不说话了,狼奴怀疑他是不是死过去了,往那边看了眼,他正对着顶上愣愣地眨眼。
狼奴也跟着看顶上,搞不懂他到底在盯什么东西。
药终于煮好了,小将端了进来,狼奴起身让他给他喂,江炽偏不喝,小将十分为难,差点把药碗弄翻了。
“我来吧。”狼奴从小将手里接过药碗,坐到床沿,把江炽从床上扶起。
江炽对他这一系列的行为觉得十分羞辱,还想挣扎,然而狼奴力气太大,跟刚才上药时的轻缓举动完全不同,一被他制住肩膀,江炽就动弹不得了。
狼奴捏开他的下巴,一口一口给他往里灌,没什么感情色彩地道:“你比以前我照顾过的最烦人的小狼都要烦。也比辛鞍烦,辛鞍哭着都能把药喝完,你实在不高兴你就哭吧,别浪费药。”
江炽被他这话气到了,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狼奴看都不看一眼,灌完这碗,接着下一碗。
等终于灌完了,江炽气愤不已地想喊人把他打出去,结果狼奴把他往下一按,两边被子一掖,他就被裹得说不出话了。
狼奴抱臂站在床边垂睨着他道:“老实睡觉,把汗闷出来,真死了江伯伯会怪我的。”
江炽恨恨瞪着他,可刚喝下去的药以及身体各个伤口撒下的药粉起了药效之后,他本就在苦苦支撑的头脑再度晕昏起来。
由于身体过于疲惫,这一觉他没做什么梦,醒来时外面全黑一片,但能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已经被送回了宣府镇的那间卧房。
隐约能听到门外的说话声。
是父亲的声音。
“……战事紧急,他要在床上干躺两个月?没用的东西。”
孙副将畏怯道:“可小将军的身体实在不行啊,元帅您刚刚亲眼见到了!”
“他是我生的,他身体什么样我比谁都清楚!就是欠逼迫,不逼一把他就只会畏畏缩缩地躲!顶多十天,风寒退了给我继续上战场!”
“江伯伯,他会死的。”
“死?得多没用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唉,他要是有像你这样的好身体,我也不至于这么操心!”
“……他已经很好了,我是小狼,和他不一样。”狼奴停顿了片刻,“你总这样说他,他会伤心的,辛鞍小时候师父师娘也对他很严格,要是被凶了,虽然在他们面前他不说,可是私底下哭得很厉害,说想死想离家出走。江炽和辛鞍差不多大,他也一样,江伯伯别对他太严苛。”
江霖却道:“他要是能像你这样懂事该多好,我能省多少心!”
“他有爹有娘,为什么要那么懂事。”狼奴语气冷下来,“我要去看兵书了,江伯伯自己守他吧。”
狼奴行礼后便大步退下了。
风声一静,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了。
江炽闭上了眼。
床沿往下陷了一点,一只温厚的大掌掀开他的衣服往里看了许久,还探了探他微凸的脊骨。
江霖又来拿他的手,江炽控制着没躲,江霖看了看浸透两边绷带的血迹,久久没再放回去。
见狼奴从那边回来了,余采晟忙迎上来,一边跟他往里走一边问:“小将军怎么样了?听说你救了他?”
“暂时死不了。”狼奴把烛台点亮,给小陶瓶里换了新水,把兵书翻到昨天看过的地方继续看。
余采晟有点激动,赖着他问:“你如今觉得小将军人如何?”
狼奴却看着看着想起来什么,起身问门外的小将:“京城的信什么时候能送过来?别人都收到信了吗?”
“呃,有人收到了有人没,天气热起来,路没之前那么难走了,应该比以往要快!辛将军再等等。”
狼奴垂眸把门关上,重新坐回去了,失神地盯着书页上的字。
“想你家殿下了?”余采晟吃着饼问,还给他递了张。
狼奴不想吃,摇了摇头:“好想,但也好怕她并不想我。”
日子过得太快了,她会不会断定他无法成为最厉害的权贵回去娶她,所以已经在满心欢喜地准备嫁给小表哥了?
她会不会为了避嫌,连信也不给他写一封?
余采晟看他那表情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笑呵呵道:“小公主确实不一定会给你写信,但你师父师娘还有辛鞍那小子肯定会给你写。他们的信还没到,说明小公主要是写了的话,一定也没到。”
狼奴眼睛一亮,终于翻得动书了,抿着笑涡道:“你说得对,殿下一定会给我写的,写很多很多字,让我看也看不完。”
“嗯……所以你觉得小将军人咋样?”
“就那样吧,跟辛鞍差不多。”
“跟辛鞍差不多?”
“嗯,还是小孩子。”
余采晟想笑:“你也不大啊。”
“他们都是有爹娘的小孩子。”
余采晟不笑了。
他低头捋了捋头上的兜发网巾:“你爹娘一定在努力找你,你也会有爹娘的。”
他总说这种没意义的话,狼奴都不稀罕理他了,撵他走:“我要洗澡睡觉了,把门带上。”
江炽负伤修养十日后,风寒已经好了不少,江霖没再催他了,白天有空会过来看几眼,夜里则会查看他的伤口。
这仗打到四月下旬,胜负基本快要分出来了,江霖准备在后面几日发起最后的反攻,速战速决。
虽然江霖还什么都没说,但江炽能感觉到父亲每次望向他的眼神里都充斥着失望与不满。
狼奴又连立数道军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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