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杜金花不在,她跟没了主心骨儿似的,饭也吃不下去。就这么熬着,好歹把杜金花熬回来了。
“去京城?”钱碧荷愣了一下,忙摇头,“不去,不去。”
在村里住着就挺好。去京城做什么?人生地不熟的,东西还那么贵,吃喝都要钱,钱碧荷不去。
“还不是为了你的肚子!”杜金花没好气地骂她,“叫你天天吃,带你去京城看大夫,你看大夫让你吃不!”
钱碧荷忙道:“娘,我不吃了,我都听您的。”
杜金花怀疑地看着她:“咋,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咋就想通了?”
钱碧荷摸着肚子,脸上满是害怕,像找到了主心骨儿一般,求救地看着她:“娘,我错了,我不该不听您的。”
“真的?”杜金花怀疑道,“以后都听我的?”
钱碧荷忙点头:“听您的。”
得。
既然她这么说了,那京城也不是非去不可了。杜金花便道:“你最好说得是真的。别让我知道你阳奉阴违。你当我爱管你?”
“娘。”钱碧荷羞愧地低头。
杜金花还在骂:“孩子长太大,受罪的是谁?生不出来的也不是没有!去年,长水村就有个小媳妇难产,一尸两命,你忘记了?”
“钱碧荷,你倘若死了,咱们都不打紧。大郎是不能给你守着的,我还要再给他娶一房。你的男人你的孩子,可都落别人手里了。你自己看着办!”
这话把钱碧荷吓得一身冷汗,连连摇头,说道:“不敢了,娘,我不敢了。”
她的大郎,那么好的大郎,她生不出儿子也不给她脸色看的大郎。又高大,又英俊,心地善良的大郎。还有她的兰兰,那么乖巧懂事,从小就受委屈的兰兰。
杜金花见她呜呜直哭,撇了撇嘴,进屋了:“老二媳妇,等金来回来,叫他过来。”
还是她宝丫儿有见识,叫孩子们读书,写信也不用跑外面去,叫人家听家里的笑话儿。
杜金花怕闺女担心,隔段时间就托人送封信去京城。还担心闺女吃不好,做了炒面,腌了咸菜,地里挑了最好的蔬菜瓜果,叫人捎去。
托的也不是旁人,赵文曲如今买卖做大了,往京城跑去了。她姑爷是官儿,杜金花不怕赵文曲从中使绊子,都叫他捎去。
钱碧荷也担心闺女,她一想到自己若是没了,闺女就要落后娘手里,就忍不住想到自己在哥嫂手底下过日子的滋味儿,始觉得亏欠闺女太多,给闺女做衣裳,做鞋袜,还塞了银钱在包裹里。
“姑姑,我娘给我捎东西来了!”收到包裹的兰兰,惊喜交加,仰起一双明亮的眼睛,快乐得像小鸟一样。
陈宝音笑道:“这下放心了吧?大人们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们才是大人呢。”
兰兰不好意思:“姑姑,我知道了。”
因为怀了孕,皇后不好再召她进宫。又觉得自己跟这两口子有缘分,因此跟皇上一起微服来访。说了会儿话,感受了下百姓夫妻的生活,满足地回了宫。
自然,陈宝音又得了赏。布料,珠宝,补品且不说,皇后还赏了她许多花种。
这会儿不是种花的时候,陈宝音决定明年开春,她出了月子,就把花种下去。一边养孩子,一边养花,想想就美得很。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陈宝音已经不害喜了,胃口好起来。但她被杜金花之前的话吓到了,很害怕孩子太大不好生,于是克制饮食。结果,总觉得饿,时不时想吃两口。
好容易熬到生产,已经是次年正月。钱碧荷已经生了,如她所愿,是个男孩。孩子并不很大,六斤八两,她没受太多罪。杜金花照顾她坐完月子,就往京城来了,要照顾闺女。
陈宝音生的时候,她就在跟前。
“疼,娘,好疼。”陈宝音攥着娘的手,疼得直哭。
杜金花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替她受这份罪,急得直冒汗:“知道疼,你就争气些!一口气生个儿子,就不用遭两次罪了!”
陈宝音听到这话,不禁绷住了嘴,不再吭声了。她吃力地看向自己高高的肚子,感受着孩子在里面,被强烈的宫缩挤压着,艰难又努力地要出来,油然生出一股保护欲。
如果是个女儿,她就好好教养她,保护她一生不受人欺负。生儿子?太疼了,她不生了。
这一胎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陈宝音都不会再生了,太受罪了。
遭了一天的罪,孩子终于降生。
“恭喜老爷夫人,是个千金。”稳婆喜声说道。
杜金花怔住了。
陈宝音也呆了一下,随着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她心底涌出奇妙的感觉,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她张口,声音嘶哑:“抱过来。”
稳婆便把孩子抱到她跟前。陈宝音看见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儿,眉眼竟像她,止不住地欢喜起来:“宝蛋儿。”
听到这个名字,稳婆嘴角抽了一下,暗想这家夫人真有趣儿,给闺女起这么个小名儿。
外头,顾亭远等候多时,听到可以进去了,连忙冲了进去:“宝音,你还好么?”
“好。”陈宝音说道,“快看看我们的女儿。”
顾亭远便往她身边看去,只见襁褓里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儿,闭着眼睛睡得香,看着眉眼像妻子,他情不自禁放轻呼吸,只觉世界这一刻都安静下来。
“丹丹。”他轻声道。
宝蛋儿是不可能的,他好歹也是状元出身,他的女儿怎么能叫宝蛋儿?
孩子大名,顾丹凝。
闺女的小手只有一点点,皱巴巴的,像是刚蜕壳而出的蝉翼,他想握住,都不敢碰。
女儿啊!是女儿啊!
“你要喜欢她。”旁边,宝音筋疲力尽地开口。
不然,她不饶他。
顾亭远便将视线从女儿小小的一团上移开,看向妻子:“我喜欢,喜欢她。”怎么能不喜欢呢?一个像她的孩子。
前世,他跟她得了安儿,他很想再要一个女儿,可孕育孩子太辛苦了,他舍不得她再受一次苦。
如今好了,心愿得偿。他望着她,轻声说:“你辛苦了,睡会儿吧。”
宝音点点头,闭上眼睛,很快睡沉了。在她身边,是睡得同样香甜的丹丹。顾亭远看着一大一小,简直舍不得移开眼。
杜金花送走稳婆回来,便看见这一幕,心底叹了口气。女婿瞧着是好的,可宝丫儿的命……就不是很好了。
她不是说生女儿不好,但顾家只有顾亭远一条血脉,必不能在他这里断了香火。宝丫儿头胎生了女儿,就要再受一回罪喽!
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人啊,有时候得认命!
不认命不行。
丹丹周岁时,京中风云涌动。皇上雷霆手段,数家王侯权贵都被降罪,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
其中就包括淮阴侯府。
陈宝音得到消息后,如晴天霹雳:“流放?!”
第142章 奔走
顾亭远点点头, 轻声道:“徐家罪名不小,但在几家当中又不算最重的,只判了流放。”
有两家罪名严重的,满门被斩。
陈宝音飞快眨动眼睛,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嘴唇微张,良久才呢喃:“流放……全家流放?”
顾亭远没答, 只看着她, 微微点了下头。
“流放到哪儿?”陈宝音颤声问。
顾亭远道:“北疆。”
北疆啊。
陈宝音听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北疆苦寒, 离此数千里远,人走过去不知受多少罪。别人且不说, 养母她能受得了吗?
想起上次见她, 面上有着明显的疲态,人比从前老了。侯府突然垮了,她那么骄傲的人, 心里受得住吗?以罪人之身, 跋涉千里去北疆,即便路上撑住了,可北疆等着她的, 是更苦的劳役。
“不行。”她攥着手,看着顾亭远说:“我不能让夫人流放。”
她口中的夫人, 指的自然是她的养母, 曾经的淮阴侯夫人。顾亭远见她这样, 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走过去拥住她道:“宝音。”
她救不了侯夫人。
皇上圣旨已下, 淮阴侯府从上到下都是罪人, 别说侯夫人是一介女流,侯府的主子里面,娇生惯养的夫人太太少吗?
“我不能让夫人流放。”陈宝音揪着他的衣襟,口中只有一句。
她曾经怨恨过,怨恨侯夫人不要她。后来原谅了她,此生相忘于江湖。但这是基于侯夫人好好的,荣华富贵,她可以不想她,不管她,提也不提她。
但她今番遭了难,陈宝音没有办法坐视不管。
“你想怎么样?”顾亭远捉着她的手腕,问道。
陈宝音道:“我想见皇后。”她仰头看着他,脸色苍白,“只有皇后娘娘能说动皇上,网开一面,我想去求求她。”
求别人都没有用,淮阴侯府犯下的罪名极大,皇上为了军饷,盯着这几家贪污受贿的巨额款项,没谁敢在这时候开口,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只有皇后那里,许有一线生机。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对顾亭远说:“你不要动。你是皇上的臣子,你要忠诚于他,这件事你不要开口。”
顾亭远如今还只是个六品官,皇上兴许看重他的潜力,但他现今位地权轻,最好不要撩虎须。
“对不住。”顾亭远抱了抱她,说道。他亦不想为了淮阴侯府出力,那府上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便是那位侯夫人,顾亭远也没有多少好感。
若是杜金花此番遭了难,顾亭远拼着这顶官帽不要,也要跪求皇上网开一面。但那位侯夫人,凭什么呢?
他有妻子,有可爱的女儿,还有姐姐,有岳母,有兰兰侄女,有金来银来弟子,他不会轻易豁出去,为着不相干的人。
“不关你的事。”陈宝音没有生他的气。说完,便收拾了钱匣,往荷包里装了些银票银两,往外去了。
她只是一介妇人家,侯夫人又是曾经养育过她的人,她为侯夫人走动,皇上便是不悦,也不会太计较。
她先求到江妙云那里,问问她能否运作一下,让她的长辈进宫时带上她。
虽然皇后娘娘喜欢陈宝音,但并没有给她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力。皇后想召见她,随时使人来接,若不想见她,她想进宫是万难的。
江妙云为人爽直,对朋友也仗义,但这事非同小可。犹豫了一番,看她求得可怜,答应问问婆母。
她出身勋贵,婆家自然也是勋贵人家,女主人有资格进宫面见皇后的。只是,她婆母听了后,一口回绝了。
江妙云没法,又回去问母亲。但江夫人听了此事,说话倒是客气,但仍是拒绝了。
皇上来这一出,京中风云变幻,谁知道接下来怎么样?都不想在这时候出头。
“我没办法,对不住了。”江妙云叹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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