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终于接腔,但答案让尼可拉斯愣在原地。
双方对望一阵子,尼可拉斯才僵硬开口:「伊凡,这可不是要指给你一个随便的使徒,而是我亲自成为你的使徒喔?」
「我知道。但我不要。」
「……」某大吸血鬼顿时有种自尊心受到重创的感觉。
「你知道我的力量为你解放之后有多么庞大吗?就算你要我端掉整座监狱,我也能为你达成喔?」
「不要。而且我不想毁掉任何监狱。」
再被这么直白的拒绝下去,尼可拉斯觉得自己要心碎而死了。
在他的认知中,良民通常难以抗拒得到一个使徒的诱惑,更何况对象还是他——来自德古拉一族,吸血鬼中品阶最高的家系之一。更别提他还是地位与力量皆居于顶端的族长!
所谓使徒,是由「被良民使役的恶徒」简写,用意与名称相当。
在种族大战告终后,胜者与败者签下不平等条约:被划分为恶徒的种族,必须终生被烙上封印部份力量的咒印。咒印源于圣族的规制魔法,加上人族菁英以高科技开发出完整的配套措施,使这套制度至今仍坚不可摧。
所有恶徒都避免不了力量受限的命运,除非他们与良民签订使徒契约。
使徒契约的主要功用在更换咒印,原先用来封印恶徒力量的咒印,会被使徒咒印取代,得到使徒咒印的良民与恶徒均能藉它使用符合契约规范的魔法。
签约之后,使徒将能在契约主的同意下解放所有力量,而使徒咒印就是用来管束使徒的韁绳。
与恶徒签下使徒契约意味着得到该名恶徒的控制权,虽然看似一面倒对恶徒不利,但在细节规定上却有变通空间。
首先,使徒并非只有全然被剥夺自由一途,因为契约可依控制程度分为全印与半印。
若签署全印契约,契约主与使徒必须同住,且双方分离的时间与距离都有限制。但半印契约不同,顾名思义,它的咒印只换了一半,因此无法解封恶徒的全力,但双方的自由度相对高出许多,使徒只要随叫随到就行。
再者,恶徒献出自己力量与自由的同时,也可以要求良民付出代价,双方达成协议后,契约才算成立。
原先的计画中,互利部分将是尼可拉斯谈判的重点,然而伊凡的答覆让他不只大受打击还乱了方寸……可恶!死小孩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嫌弃什么?以他握有的力量,即使交换条件是契约主的一肢胳膊,恐怕还是有狂人会愿意为他割的!
尼可拉斯不死心问:「你是在顾虑交换条件吗?」
伊凡立即摇头。
「也不是为了交换条件?那你到底为什么拒绝我?」
「因为我不喜欢使徒契约。把恶徒当僕役使唤的感觉很奇怪。」伊凡满面疑惑:「你难道不觉得怪吗?我从第一次拒绝后就一直在想,你为什么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
「你……!」
伊凡毫无修饰的问句让尼可拉斯倏地红了面颊,他知道自己没有刻意隐藏挫折的情绪,但被当事人直接戳穿还是会感到困窘。
不过,伊凡的答案让尼可拉斯想通了:自己所习惯的心计与盘算在对方面前全都不管用,或许以真实想法直接沟通更容易成功。
「小笨蛋。你光想着我为什么失望,怎么就没想过我从一开始可能就动机不纯呢?」
伊凡睁大水汪汪的眼睛,微微偏头。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自愿当你的使徒?既然你也明白这个约签下去就是主从关係,难道你真觉得强者如我,真的会因为跟你玩了几回问答题就乖乖把自己送上门吗?」
「哦…………喔!」经过漫长的反射弧,伊凡终于彻底领悟:「原来你对我有企图吗?因为你对我很好,所以我没想过要怀疑你。」
尼可拉斯被伊凡散发出的纯洁光辉闪得有点晕眩。
「我何时对你很好了?就一般般吧。」
只见伊凡笑得毫无心机,暖洋洋的说:「你替我疗伤、让我躺又大又软床、我刚醒来时你拿水给我喝、还拿新衣服让我还给监狱……如果这样叫一般,那你应该是个大慈善家吧!」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觉得所有善待都是让你放下戒心的假象吗?尼可拉斯不禁扶额,他开始纠结要不要教育伊凡面对坏人的正确心态,但总觉得他提供的想法简直像是污染源。
对方明明是个不良少年啊!世界到底怎么了?
「这么说来,你对我的企图是什么?这也是你留我下来的原因吧?」
伊凡对这件事远比被强迫推销使徒时有兴趣多了。
一来他很穷,二来他不认为乾乾瘦瘦又满身是伤的残躯败体有什么美色可图,若有人把他绑票了想坑点赎金,也找不到亲友帮他付。
说穿了,他是个一无所有、也不曾被谁放在心上的人,就是在惩戒日不小心被打死了,也不会有谁在乎。
反观尼可拉斯,与伊凡是几乎相反的存在。虽然恶徒的身分肯定让他受过不少气,但他除了拥有早上起床照镜子就能被自己帅醒的相貌,还有雄厚的家财与眾多信任他的部下。而身为一族之长,若他受伤或是生病,一定都是足以影响全族上下的大事。
在伊凡眼里,即便尼可拉斯很亲切,依然距离自己十分遥远,因此他更加好奇,这名条件逼近完美的血族男子,到底能从他身上图些什么?
尼可拉斯试图从伊凡洋溢好奇的眼神中猜出他的想法,但终归无法釐清「听到有谁对自己意图不轨时反而会兴奋起来」到底属于哪种思路?
无奈之下,他只好坐回椅子上,将自己的心路歷程老实叙述一遍:从吸血鬼在现行法规下粮食匱乏的情况,到他在惩处现场看见伊凡大暴血时激起利用使徒契约的灵感,最终解释方才的问答其实是为了判断签约是否反而会造成麻烦。
不过,他刻意没有提及伊凡血液的特殊香气,因为直接对着当事人说「你闻起来特别香所以格外想吃你」这种话实在太变态,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变态!
「我的企图,就是希望你能用血液为交换条件,与我签订使徒契约。但我也不想佔你太多便宜,只要你受伤时流的血就好。」
儘管在叙述彷彿卖身契一般的使徒契约,尼可拉斯还是维持让人肃然起敬的高姿态。
因为契约主虽能对使徒加以管束,却没办法操控使徒为其使用力量。即便在契约规范中,契约主还是握有专用于使徒的惩处方式,但对强一点的恶徒来说不具绝对威胁性。
由于对象是不喜欢控制恶徒的伊凡,尼可拉斯不觉得他们之间会有这类的顾虑。但打从他开始陈述缘由后,伊凡就一直维持深思中的神情。
他的薄唇轻抿,眉头微蹙,与发色相近的浅色长睫毛半掩低垂的双目,与之前的傻气截然不同。
难道这孩子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吗?奇葩的伊凡式逻辑已经造成尼可拉斯的心理阴影,所幸他没有焦虑多久,伊凡就开口轻道:「真没想到……原来你因为法律的关係从来没有吃饱过。」
「你突然露出那么严肃的表情,结果只是在想这种事?」
「没吃饱过感觉很严重耶!那我们刚刚在打架的时候你不是很饿吗?」
「所以我才想要跟你签约……」
「噢。那就签啊。」
「……!」
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伊凡一口答应之后尼可拉斯反而不知该如何回应。
「反正我以后应该还是会三不五时被抓回监狱,被打一打你就有储备粮食可以吃了。而且是本来就会流的血,我好像也没损失。」
竟然开始认真打算了起来。
「咳……其实这个协议我还有附加条件。由于家族的事我不能放着不管,因此我想签属半印契约。」
「好啊。」伊凡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他本就讨厌许多契约主把使徒当私有物全然剥夺自由的风气,签属半印契约对他来说正好:「记得半印契约好像只要在你的封印咒印上抹我的血就好,你的咒印在哪呢?」
意料之外的爽快让尼可拉斯心情复杂,但他终究是个结果论者,能速战速决还是高兴居多。
「你稍等。」
尼可拉斯边说边褪下上半身衣物,布料顺着他优美的身体曲线滑落,苍白却轮廓分明的结实躯体在伊凡眼前展露无遗。
以复杂图腾组成的漆黑封印咒就烙在他漂亮的腹肌上,与逼近雪白的肌肤形成狰狞的对比。
「伊凡,你的全名?」
「伊凡˙卡尔莱特。」
「好。等一下你先用血把我的咒印分成左右两半,说出你的交换条件,我会自己把剩下的誓词唸完。其实刚刚帮你疗伤的时候,我已经预留签约用的血,所以你……」
尼可拉斯尚未说完,就见伊凡用他的小虎牙把右手食指咬了个洞,溢出血珠的手指直接往咒印抹了下去。在咒印完全被血跡切开的霎那,右半边顿时发出耀眼金光,图形也开始產生变化。
「吾,伊凡˙卡尔莱特,以血为誓,愿将往后受伤流出的血液交予使徒,换以使徒契约。」即便忘记不少,伊凡还是能流畅说完基础誓词。
尼可拉斯对伊凡我行我素的举动已然见怪不怪,仅仅无言一霎便啟唇宣示:「吾,尼可拉斯˙德古拉七世,今后愿奉伊凡˙卡尔莱特为主,吾之力将为其所用,直至吾主生命终末或契约解除。」
待光芒消散后,尼可拉斯右半边的封印咒也成功转化成金色的使徒咒印。同一时间,伊凡的右掌心也出现半个相同图形的金色咒印,但它在短暂亮出后,又缓缓淡去。
「这样算有成功吗?」伊凡一脸新鲜,仔细端详空空如也的右掌。
「有。契约主的半印契约通常显现在手上,而且在使用时才会浮出。但全印的咒印依对象种族会有所不同,而且会像纹身一样始终存在。这些你上课应该都学过吧?」
「嗯。但我没想过会收使徒,所以细节学完就忘了。」
伊凡静静望着尼可拉斯慢条斯理的把衣服穿回,待他整理得差不多,才乖巧问:「我现在是不是该回去了?」
「对。既然我现在是你的使徒,这趟就由我护送你吧。记得拿归还的衣物。」
「好。」
一人一鬼在房里打包了一会儿,临行前,尼可拉斯除了处理掉伊凡身上的点滴管线,还替他加强过剩下的包扎。
一切准备妥当后,某个位高权重的族长就这么无视家族成员惊愕围观的表情,亲自带着少年罪犯走出家门。
德古拉城堡离监狱仅需步行几分鐘,新科主从在回到监狱的途中一路无语,直到尼可拉斯把伊凡送到少年监狱以高耸铁栅栏组成的锻造大门前,伊凡才笑着跟尼可拉斯说了声谢谢。
恬淡的微笑让尼可拉斯感到莫名难受,但这股波动很快就消退下来。他见负责把伊凡押回的狱警正往门口走来,便抓住空档做出最后声明:「伊凡,你跟我签契约真的占不到任何便宜,我有绝对的优势能不听你使唤,而且以我们的交换条件,你在外头胡乱受伤流血反而有利于我,收我当使徒并不能使你的生活变好。」
「嗯。我知道。」
「……」尼可拉斯瞅了一眼怡然自若的伊凡,又瞥了瞥接近中的狱警。
「不过,如果你有重要的事情,还是可以用咒印叫我,知道吗?」
这句话轻得只有伊凡一人能听见。闻言,他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个瞬间,他恢復先前的笑顏,同样轻轻应了一声:「喔。」
伊凡没有答应、没有拒绝,也没给出多馀的解释,因为他在应了那一声后,就立刻被抵达的狱警銬上手銬。
狱警简单与尼可拉斯打过招呼,便把一声不吭的伊凡带进门里。沉重的铁门在尼可拉斯眼前关上,发出巨响。
当隔着栏桿凝望伊凡渐行渐远的背影,尼可拉斯忽然有个感觉……
这可能是他与他家契约主最后一次见面,或许伊凡打从签下契约的那一刻起,就不曾打算行使契约主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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