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牢牢记下了这个教训。
人多归人多。
这帮长期埋首在教室窄小天地的书山题海中的男女高中生们,穿梭在林木掩映之间,间或能眺望到远处的湖面,还是在大自然清新的空气里找到一丝心旷神怡。
蒋紫璇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开始带头大声唱起歌来,她唱的是:
“西湖美景三月天哎春雨如酒柳如烟哎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经典的黄梅戏版《新白娘子传奇》热播的年代,正是电视台影响力最大的时候,何况白蛇传本是临安民间故事。
会唱的同学已经开始大声应和,不会唱的也能跟着小声哼哼几句,队伍里的气氛终于欢快起来。
他们唱完《渡情》又接着唱《千年等一回》,宝石山本不是高山,很快就来到了保俶塔下。
保俶塔相传始建于一千多年前的五代十国时期,历代几经重建,现塔实际复建于民国二十二年。
保俶塔的得名有种种说法,最广为流传的是与吴越国最后一任国王钱俶有关。
五代时,中原兵连祸结,十国攻伐不断,唯有偏安一隅的吴越国不兴刀兵,与民休息。
宋太祖陈桥兵变之后,几经南征北战已经有一统天下之相,为了结束乱世,吴越国王自愿纳土归宋。
然后,钱俶一入汴梁即被扣留。
临安百姓感念钱氏数十年来保境安民的功绩,把宝石山上这座塔称为“保俶塔”,寓意遥祝他平安。
山是好山,塔也是好塔。
然而奈不住有人要开始作妖了。
“钱氏源远流长、枝繁叶茂,自宋代起就在百家姓中列名第二,我家正是钱忠懿王嫡传一脉,有族谱为证……”
这个洋洋得意的语气,林一都不必抬头看,毫无意外是钱嘉豪同学。
其他同学都爱答不理,他还能自己滔滔不绝,这演独角戏的心理素质绝对是杠杠的。
“狗日的,祖宗牛逼又不代表自己牛逼,神气什么!”
聊天这么直白的当然是脏话哥李武超同学。
其他人的想法也差不多:
之江钱氏固然是名门世家、英才辈出,于古于今都有功于国。
但这跟你钱嘉豪有啥关系?
族谱这种东西呢也就那么回事儿,特别是近些年编出来的,这位钱公子无非攀龙附凤而已。
林一以后飞黄腾达了要是想折腾这一套,搞不好会发现,他家往宋代能追溯到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
“哎。”
老熊拍了拍林一,往那边隐蔽地指了指,意思是“林一怼他”。
他没有自己上,是因为最近发现林一怼人的功夫明显见长。
确实长了,足足十二年。
林一想了一下,用一种闲聊的语气问道:“说到这个国王,你知道古代的帝王之中我最佩服哪一个吗?”
老熊心领神会,开始捧哏:“哪一个?”
两人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周围一圈同学都能听到。
“当然是明太祖朱元璋了。”
“愿闻其详。”
“洪武爷开局一根打狗棒,留下一个大明朝,草头天子,白手江山,厉害不厉害?”
“嚯,厉害!”老熊很专业地伸出一个大拇哥。
“但这不是最让人佩服的,他最让人佩服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老熊诚心诚意地请教:“怎么讲?”
“明太祖登基的时候,有大臣就跟他说了,皇上您这个出身可拿不出手啊,我给您找了一祖宗。”
“从今儿起,您就是注四书的朱子他老人家正牌玄孙啦,族谱保证给您做得稳稳当当!”
“哟,找得够远的!”老熊已经乐了。
“那朱元璋怎么说呢?”林一在这里卖了个关子,停顿了一下。
“他说老子就是臭叫花子出身,还当过和尚,祖上三代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
“朱熹想当我祖宗,老子当年饿肚子的时候他管过我一口饭吗!”
“哈哈哈哈哈……”
李武超率先爆笑起来,话说到这儿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林一跟老熊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他们对视一眼依然决定要有始有终地正式收个尾。
“那么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
“不要在塔下装逼,容易遭雷劈。”
收工。
周围其他同学这才笑出声来,稍远处没听到的同学纷纷打听,又被转述过去,山上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钱嘉豪就站在不远处,明明白白地听到了,有心反击一下但自知人缘跟林一和老熊差得远,没人会帮他的。
他讨了个没趣,自己走开了。
这只是今天旅途上的小小插曲,十四班的同学歇了歇脚,很快又继续往前赶去。
他们路过写着“宝石流霞”四个字的石碑,翻到山的北面,从黄龙体育中心的一侧下了山。
在金拱门吃了点东西,林一拒绝了跟他们一起去旁边的唛歌ktv唱歌的邀请,独自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他坐在后排高高的座椅上,打开车窗,让窗外的秋风随着车辆的行驶灌进来,吹拂在他的脸上,嘴里哼着完全不在调上的曲子:
“断桥是否下过雪?
又想起你的脸……”
第41章 有眼无珠
顾采薇同学并没有出现在这次登山的队伍里。
因为今年暑假呆的时间比较短,所以十一小长假,顾长歌女士又带着她回了越州。
虽然是放假,但是高中生的日程表是不可能直接空七天的,所以她今天还要去上一节英语培训班的大课。
出门之前,顾采薇认真地打扮了一下自己。
具体来说,她穿了一身松松垮垮的长袖t恤和运动裤,精心挑选一副特别呆板的黑框眼镜戴上。
一头秀发扎成马尾后又盘起来,扣上一顶普普通通的鸭舌帽。
大功告成。
她满意地照了照镜子,感觉颜值至少封印了五成。
顾长歌女士看到她这副尊容没说什么,不过下车的时候嘱咐了一句:“碰到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记得打电话给我。”
所谓的大课是对应那种一个老师只带三五个学生的小课而言,它的上课地点通常是在巨大的阶梯教室。
下面满满当当得坐了有两三百人,台上的老师开着麦克风才能保证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顾采薇进了教室,自然地在靠近后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下。
培训班的大课跟小课很不一样,因为学生太多,老师没办法及时追踪每个学生的状态。
那么他们怎么保证学生的注意力呢?
讲段子。
每个上大课的老师都有自己的独门宝典,第一次听的同学通常印象深刻,多听几次就会发现:
这个梗似乎已经讲过了?
比如新梦想的成校长,前一年到临中开讲座的时候还是拿他当年在p大的女同学开涮:
“我爱上了我们班每个女生,她们没有一个爱上我的。到了二十年以后,她们都热情地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后悔当年没下手。”
这个笑话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总之,那些看起来机智风趣的小幽默,实际上都是千锤百炼的精心设计,还不断根据听众的反馈情况进行着打磨升级。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些上大课的与其说是英语老师,不如说更像是脱口秀演员。
所以说,老罗能上《脱口秀大会》是有渊源的。
今天这位懂英语的演员水平不错,段子也比较新颖,顾采薇坐在后面听得津津有味。
下课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一个坐在前面不远处的高个子男生走过来,自报家门道:“这位同学,我是越州一中的,我叫施林坤。”
“你是哪个学校的,可以认识一下吗?”
越州一中是本地最好的高中了。
他本来只是上课开小差的时候随处看看,发现这个后排的女生气质和仪态都非常出众。
于是一时兴起想过来认识一下,走到近处才察觉到她鸭舌帽和大镜框下隐藏的惊艳。
又失败了。
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地低调了,为什么这些苍蝇还是赶不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