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中传来一道女声,轻轻的似春日暖阳,剥开了层层雾面。
小栗优抬眼望去,看向突然出现在此格中的黑裙女子,仙姿玉色。
她瞬间绷紧了身体,想到自己杀人的画面也许都被此人看到了。
游戏适时开始播报结束,算出了最终赢家是小栗优,其余人将会被抹杀。
虽然眼前人并非在她计划里,但好歹是自己胜出,到时候用最终愿望赎出钉崎她们也算是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自从发现了这个游戏,她抓住规则用其杀了叁盘的人,里面的人大多都是该死的和自己试图杀死的人。
小栗优有片刻的恍惚,因为游戏死掉的人没让她产生杀人的实感,而死在她眼前的、是她朝夕相处的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她亲自动手铲除了。
想到这,小栗优的视线凝向了不远处那被咒灵撕扯残缺的身体,大片的血液荡漾在地上,男人死不瞑目的睁着眼睛。
痛恨与极度惊恐交织,他只剩下半个脑袋。
就这样看着她、试图拉着她一起坠入地狱。
昭笙上前一步,侧身遮掩了下女人一直望着的方向,将她的视线打断。
“你是来逮捕我的吗?”
“我是受人之托,小栗女士”
她愣了下对于这个答案,而后轻嘲笑了,满是惆怅“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人们大多喊我楠木王妃或者楠木夫人”
“真是恶心透了”
小栗优说完就往地上坐,毫无形象的、放肆的坐在地上。而不是过往那样每个动作都经过计算般优雅,跪坐于地,置手抬额,端得一副模样。
“…还是这样舒服啊”
她想笑可是无端疲惫。
明明她已经亲手杀死了困顿折磨她的丈夫,明明她已经…算是解放了吗?
长久的二十年里,她无时无刻不活在这种监狱般的日子中,也许在此刻死去,就这样离开也是不错的。
“你真的这么想?”昭笙蹲下身与她平视
小栗优怔怔的反应不过来。
“是过去的你拜托我而来的”
“过去…的我?”她不明所以的侧头,跟着重复。
昭笙笑而不语,抬手点在了她的眉心。
画面偏转,一个短发干练的少女站在不远处冲她招手而笑。
那是…十八岁的自己。
她望着望着,眼里凝上了点泪意,这份久违压在心口,她好久没有见到这般意气风发的自己了。
“你是未来的我吗?我们成功没有?打赢了几场公诉啊?”
她问的叁个问题都让小栗回答不上来,原来,她已经偏离了自己原定的方向很久很久了。
打诉讼的流程她已经记不清了。
“小栗优”蹲了下去,坐到自己身边,侧头而问“未来是不是很辛苦啊?”
因为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的,所以她来救赎自己。
这句话直直让小栗优凝在眼眶里的泪水坠了下来,她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来,泪水止也止不住,可她还保持着习惯不敢放声大哭。
“小栗优”伸手抱住了自己,拍着她的背。
她反手抓紧,紧紧的握着救命稻草。
好累啊,为什么会这么累呢,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不放过她?
变成这样到底是谁的错呢?
小栗优犹记得那年全国上下都关注着她,因为楠木河的追求,因为皇太子这个煊赫的身世。
她避无可避,在皇族的软硬兼施下终还是嫁入了内院,被迫放弃了她的一切。
婚后的日子并不美好,她无时无刻不活在监视下。宫内厅的日日指导里,她们嫌恶她的出身,看不起她行为的不娴淑。
小栗优一次又一次的试过抗拒,可是依旧是失败告终。
她太弱小了。除了妥协,她没有办法。
屈从后,他们剃下了她所有的锋芒,按着他们所想的王妃模样,学着历朝历代的女性模样。
他们强制的将她塞入模板中,削平了她所有的个性,让她完完整整的框在了里面,血肉模糊的吻痕下。
她已经喘不上气来了,二十年的每一日都是如此过活。
动不动就是禁言令、禁足令。她完全没有人权…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只要一闭上眼,她就能想起贵族们的鄙夷嘲笑,内宫廷严厉教条的眉眼,丈夫日渐的冷漠和移情别恋。
她本可以不这样的。
只因为楠木河廉价的喜欢与追求,她硬生生的囚禁于深宫。
随着时间的延长,她还面临着生下继承人的重大压力。
这次是所有人都盯着她的动静,那一双双眼睛压在她身上,短短五年她就有过四次妊娠,头次滑胎后,那些人的关注度就更甚了。
接连生下女儿,也不放过自己。封建制度下的重男轻女,只有皇子才能坐稳王位,她逐渐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生育工具。
没日没夜的都在思索该怎么做,怎么生下男孩,这样的思想一直一直折磨着她,哪怕最后生下来男孩。
也始终没有结束痛苦。
这样的思想一日日的入侵,他们甚至全方位的切断了自己所有的对外联系,她被锁在深宫里,没有朋友,没有家人。
只能对着那群侍从的脸与那些个高高在上的贵族训诫。
她是谁呢?
她是17岁就能进入哈佛大学法学系,毕业后又进修牛津获得了硕士学位,通过最难的司法考试,进入了日本至高律师事务所,人人都赞誉的大律师。
心底的声音告诉她,她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
“这就放弃了吗?小优”
听着“小栗优”对自己的称呼,她哭泣的声音渐渐不再压抑,似乎是要宣泄出所有的委屈与痛苦。
她本可以成为一位优秀的律师,用自己的方式宣扬平权主义,不是穿着华丽的宫服而是简单正气的律师袍,站在她原定的位置上。
成为一位女性主义者,帮助弱小。
是啊,这是她一直都试图去完成的事情,是她自少时起就向往的角色。她不应该再呆在深宫里,她想逃出这些束缚的。
可是,她还能重新站回自己的位置吗?
“小优是优秀的优,我们不能在这里停下,对吗?”少女边说边为她摘下累赘的配饰。
那一刻,小栗优也觉得恍若轻松,压在心上的巨石被推拒开。
“我应该怎么做呢,我,我…”她说的很吃力。
她已经试过挣扎了,根本就没有用,她一个人太弱小了,这是二十年压迫遗留的茫然无措。
“不是只有我们一个人的,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她们都像我们一样,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小栗优”捧着她的脸,温和的看尽她的眼底,似乎是要驱散她所有的胆怯,带着她去往新日。
弱者是需要在勇敢者的扬旗呐喊里组织而起的,用自己的方式抗争、自救。
只需要一个启开口。
男女同权的精神要义,不是让女人变得像男人一样,也不是让弱者变成强者,而是对弱者予以尊重,尊重他们本来的样子。
这是她曾经追求的理念,是她致力打造的社会模样。
可她,她在深知法律也还是利用了突发的游戏犯了法,杀了人,间接的杀死了叁轮的游戏参与者。
这样的她…
“我已经,已经回不了头了”才放下枷锁,小栗优又意识到现在的场面。
她才说完,过去的自己就消失不见了,她又回到了那一格子。
消失许久的昭笙又复出现了,还站在她面前。
“你还能再选择一次”她说。
“那我又该怎么做呢?”
小栗优对着即将出现的局面,有了惶惶,但这不是怯懦,是久违的战鼓在远处敲起,连着让她神经紧绷。
“这就要靠你了,大律师”昭笙神秘一笑,格外明媚“这是你的专业,不是吗?”
小栗优心跳错乱。
她瞬间回到了进入游戏前的场地,她正站在发布会现场,此刻正在现场直播。
会有无数民众看到这一场直播,台下举着镜头话筒的记者乌乌央央,人头攒动,人们都在等着这位消失大众视野许久的王妃开口。
她的身后是宫内厅的人,她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身边是提示她读稿的楠木河,男人极力压制不耐,还装着一副好丈夫的人设。
小栗优又看看自己手心里的稿子,简短的公式化话语千篇一律,却满是谎言。
她倏尔笑了,挥手扔掉了稿子,纸片飘飘然的飞在空中,离她越来越远。
小栗优再次握住了话筒,仿佛又站上了她曾经的位置,那一刻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不同的情绪。
这一次,她要作为原告,宣状讨伐自己整整二十年的折磨苦痛、她不愿意再麻木的活下去了。
她也许会哽咽,会痛苦的自揭伤疤,但她绝不会停下。她要一直一直说下去,为自己抗争到底。
等救下了自己,她才有渡人的从容。
钉崎看到了大屏幕上恍若新生的小栗优,再看看身边同时注意这收场的昭笙,不由开口道“老师你救了她”
昭笙摇摇头,笑着说“是她自己救了自己”。
她只是尽了力所能及的事情,看到皇族紧张的试图掐灭小栗优的话筒,但台下的民众却被鼓舞煽动的,用小人物凝成的力量,保护住了这位王妃。
昭笙收回眼,放下了心。
在游戏里,钉崎早就赶到了原点,在拔除源头的时候是昭笙和加茂宪纪出现阻止了。一切都按照着昭笙的计划进行,她甚至还算到了后续,真正的帮助小栗优解脱。
野蔷薇心里满是佩服,她稍稍往昭笙的方向凑去,挽住了她的手臂。
来找钉崎的黑井先生带来了新任务,新田小姐已经接走了禅院姐妹去休息,加茂宪纪在忙着做收尾工作。
而钉崎将要跟着黑井先生去与一年级那两位汇合。
临了黑井先生说到了是带他们去见歌姬小姐。
昭笙心下一顿,有了思量。
等人都散了,加茂棋才上前说起,这一番是他们已经找出了内奸名单。
之前歌姬找到人选时就先来告诉了加茂昭笙。
当时她已经靠着家族势力先一步知道,也就托歌姬隐瞒下,没想到五条悟找了冥冥小姐,这么快的就揪出了人选。
连出手都是干净利落。
“我们需要跟上去阻止吗?”
“不,按原计划”昭笙情绪寡淡,看向不远处的暮日。
天终于黑了下去,城市完全进入了黑暗,沉在灰色中,而距离黎明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说:
昨天丢了搞,成年人的破防就在一瞬间啊。
今天二更?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的去走你的夜路——史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