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名恩甩上光泽有些黯淡的银灰色铁门,倚着门板缓缓滑下坐在光滑的石英砖地板上,他喘着息将脸埋在两膝之间,试着放慢自己的呼吸,又突然想到刚刚在全联拿了一整篮的东西都还留在那,算了无所谓,那都不是很重要。
口乾舌燥让他很难受,但完全不想喝杯水润润喉让自己舒缓一点,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最需要的是让混乱地毫无章法的脑袋冷静下来,将那不愿想起、不堪回首、且无法抹去的过去重新押回记忆最深处。
解天祐大概是他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而久违的巧遇却掀起他不愿碰触的禁地,如平静已久的水面被解天祐丢入了一颗小石子,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也泛起一个又一个的过往,通通浮现于梁名恩眼前。
14岁的梁名恩喜欢着班上的班长,那时候的他还太小太年轻,不懂性别上有所区分的情感,他只知道他就是喜欢这个天资聪颖、又阳光又开朗的男孩。当年的他只觉得自己很幸福,喜欢的人就在眼前,跟他在同一个班级,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笑容、只要他说话就能听到他爽朗的声音,自己总是会盯着对方看至失了神,嘴角不自觉上扬自己则浑然不知。
一切却都被解天祐看在眼里。有天下课,解天祐看似和善地与梁名恩聊天,却将他带去走廊尽头的角落,用着不怀好意的表情及眼神盯着梁名恩,问道:
「你知道男生喜欢男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梁名恩忍住身上的颤抖看着高大的解天祐,明明只是国中生而已,14岁的解天祐却已经有168的身高,再加上壮硕的身形似乎就能压扁既瘦弱又矮小的自己。梁名恩怯怯地开口说道我就只是喜欢一个人难道有错吗?
「那当然,这很不正常,男生要喜欢女生,而不是跟自己性别一样的人!」
这句话轰地一声打入梁名恩的脑中。
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原来喜欢一个人有分性别、原来喜欢一个人要顾虑到身边的人、原来喜欢一个人要去符合大眾的需求。
他无法停下持续颤抖的身子,也无法反驳解天祐所说的话。
从那天起,解天祐偕同自己的跟班一天到晚找梁名恩麻烦,除了将他的课本撕破丢去纸类资源回收桶外,还有在他的课桌椅上涂鸦并丢在班级外的走廊上。
还不只这些,在课堂上,只要老师一转过身书写黑板时,总会有人以梁名恩为目标射橡皮筋或丢纸团;又或者去上厕所时,厕所门一关起,立刻就有人从外泼一桶水进去,淋得梁名恩一身湿。
但最让梁名恩害怕的,是解天祐跟他的朋友们对他拳打脚踢及辱骂难听的字眼,皮肉伤和言语伤害是梁名恩最承受不起的,自幼总是被身边的长辈说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既是优点也是缺点,他是个会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而将这些评语放置心头上去咀嚼。
于是在填写高中志愿时,他选了一所离家有点距离且班上没有人会去的高中,想重新开始,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也不一样的环境。
一个人来到新环境难免有些胆怯,但也因同班同学都来自不同区,也很快就熟络了,其中有个名叫杨哲轩的斯文男孩与他感情最好。
梁名恩的成绩不算好,老是跟不上课堂的最新进度,而杨哲轩总是细心的教他,付出了许多时间及耐心,至少让自己的成绩能处于中上,而两人也总有共同话题,总是同进同出。
对杨哲轩的情感日渐膨胀,但解天祐说的话总会在这时候在他脑中响起,这也让他一直不敢正视自己对杨哲轩的真正的感受,深怕自己又会重回痛苦不堪的国中生活。
但是杨哲轩的温柔总是轻柔地拂过梁名恩不安的心,他心想或许杨哲轩不一样,也许他可以接受这样的我,就算他不接受真正的自己,也许能体谅他的不同。
对已经满溢出来的感情最后倾诉让杨哲轩知道,但杨哲轩的反应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不能接受,原本斯文温和的表情瞬间显得睥睨,他说了真正将梁名恩打入谷底的两个字。
「噁心。」
第二天全班都知道了梁名恩喜欢男生的事情,没有人跟他说话、没有人将他视为存在,他在这个班级彷彿空气一样縹緲,但他平静地想,比起肢体及言语上的暴力,他寧愿大家这样无视他,至少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后来梁名恩彻底封闭了自己的心,将喜欢同性这件事永远锁上,只要不与人交好,两方都不会受到伤害。大学选择了另外一个县市的学校,读着一点兴趣都没有的科系,不和任何人打关係、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就这样过了四年直至毕业,马上就投入甚么人都会做的工作,就过了五年。
慢慢缓下呼吸节奏的梁名恩从石英砖地板起身,捏捏微微麻掉的小腿,明天开始是週末,他要好好洗个澡睡个觉,当作甚么都没发生过。
他一一卸下身上的衣物走进淋浴间冲着冷水,却仍止不住从喉头涌上的哽咽感,明明被自己忘了差不多的过去偏偏因为解天祐,通通回来找他了!那些年从心里到身体上所承受过的痛楚彷彿又重新烙印上,他觉得好痛,却爱莫能助,只能任凭它们持续攀附而上,直到将他埋在过去的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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