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面对面遇到还是会打个招呼,可是我慢慢减少自己和他接触交流的机会,远远瞥见他的身影,我也会赶快离开,或者假装没看见。
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特别蠢,这会不会才是最徒劳无功的事?
不过,听子晞整天哀号或发花痴她的幸航学长如何又如何,我就觉得自己还是挺明智的。
没事的,大部分的人的青春,都在笨拙又跌跌撞撞中成长。
……还是其实只有我这样?
班级美展为期十五天,只有在美展第一天全班公假出席,这天大部分都是美术界专业的老师参观,我们只负责简短讲解作品理念而已,剩下的日子,因为学校还有课程进行,只能在放学或假日时轮流来展览厅看看。
今天是我第二次利用放学后的时间去,也是画展倒数第二天,天空下了濛濛细雨,街道朦胧,闪着一点晚霞与翠绿行道树的光影。
我想起御森学长,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来。
又有一阵子没看到他了,最近都在忙美展,我去温室的次数少,都没有遇到他。
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脑海中不知不觉便浮现他掛着从容悠间的淡笑,与世无争的样子,很像……一棵树,那么该不会是在和植物聊天吧?
很有可能。
结伴到了展览厅,大家散开,我也随意走走,扫扫地看看画。
我打算放好扫把再更认真地看画,结果在打开工具间的门之前,瞥见自己的作品前,站着一个人。
我想快快放好扫把,无奈工具间的扫具挤成一团,好不容易把它们摆整齐,花了一点时间,但回头一看,他还在那里。
他似乎站了很久,展览厅灯光微暗,只有每幅作品上有个小型聚光灯,他的背影看起来很熟悉,却没办法看清楚是谁。
可这么頎长的身形,只有一个人。
随着我的靠近,这道身影逐渐清晰,没错,是御森学长。
「学长!」我稍带惊喜,但碍于现场安静,我轻声地喊。
他扭头看见我,也弯起唇,很轻很轻地点了下头。
「我没有食言而肥吧?」他说。
我愣住,什么盐,糖比较好吃……
哦。
「当然没有,学长很瘦的。」我理所当然拍个马屁。
以客为尊、以客为尊,况且对他也算是尊师重道、敬老尊贤。
他微微一笑,把脸转回正面对着画。
这次展出的作品,我选择了油画的海港景色,一艘雄伟的货船停靠港湾,旁边是巨大的装卸机械,一路散落着绳索等物品和忙碌的人们,在晨间清冷肃穆的色调中,掺入了喧嚣。
美展指导老师收到画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你应该在刚开学就交给我,送去比赛。」
彼时站在办公室的我,真是囧……囧囧有神啊!
「我喜欢你画的那些人们。」学长再度开口,音色沉沉如大鐘,揪回我神游的思绪,「这些人看起来,热爱他们的工作。」
「嗯?」我为他的评论怔愣。
老师说,画面的平衡感处理得很好,并且在空气中添加水气,以增强大气效应。相较于同距离、被大船挡住光线的暗面,湿气接触阳光的地方,虽然仍以大海的蓝色为基底,然色调变得浅而暖;工作中的人们则有画龙点睛的效果──当然,我画画的时候这些专业技巧一个都没跑进我的脑海。
同学说,货船栩栩如生,彷彿会从画纸驶出来一样,而且能感受到海港清新却富湿气的状态。
各式各样的讚美,我由难为情,到稍稍习惯。
可我就是特别喜欢学长简短的一句话。
是啊,当时从新闻里看到海港的场景,才让我萌生灵感,为了寻找素材跟感觉,还特地跑到港口走走,耗掉一整天。
那时是寒假,海风沾着含水的冷意拍在脸上,但是许多船员和工作人员吆喝着,掺有起重机之类的机械声,我从远远的开放区看,还是能感受到满满的活力。
曾经看过一位画家说,在创作之中,人、大自然、文化是三个重要的视角,而人便是超越了本体,代表着影响环境及整体构成的有机物。
我就想,虽然呈现在我画里的大货船显然才是主角,但真正精神上的主角,一定是这些人们。
「比我第一次看你画画,画得更好了。」他的脸上还是那么恬淡的笑,如春日里和煦的风,裹着青木味道而来,扫过万物皆復甦。
我心头一热,很开心,面上忍不住晒满得意之情。
要怎么形容我的开心呢?大概……跟我放在书桌上的梅花小树精一样,绽放迷人而灿烂的花朵。
「你有要介绍创作理念吗?小草画家。」他问道。
「啊?」我呆了呆,为了创作理念呆,也为了这个莫名冒出来的称呼呆。但随即回神靦腆一笑,说道:「学长刚刚已经帮我说完了。」
「哦?」他墨色的双眼湛亮,似是意外,又似是了然。
「其实这些忙碌的人,才是我画里的灵魂。」我说。
事实上每个人的作品理念都写了一段稿,还事前说给老师验收过,在我的稿子里写的是壮观的大船啊、顶天立地啊……有的没的,毕竟它在画纸上的比例的确大得多,大到我几乎忘了那些人们的存在。
不过面对学长,我总算将目光回归到他们身上。
「那我很荣幸看出你的精髓。」他点点头,用一种类似恍然大悟的口吻。
「噢!我要谢谢学长这阵子教我很多东西。」
除了技法上,他还教我诸如雕塑的材料、调顏色的小技巧和各种绘画用具的品牌、关于光线的一百种表现法,货真价实的美术百科,像我这幅海港画的光线画法,就是学长曾经教我的,虽然他当时是轻描淡写随口一句。
我还沉浸在崇拜师父那种可歌可泣的情感中,他就斜着眼睛看我,「客气什么。」
……你那个「荣幸」,不是你先客气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