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诚报报到的第一天,钟月坐在地方中心中部组组长高昌竣的座位旁,听他解说发稿系统中,各地记者在中午过后回传的稿单。
「稿单就像是菜单,」高昌竣说明,「记者每天下午一点半前必须先传送稿单,条列今天预计发稿的内容,还要註明每则新闻是独家与否。总社下午三点半会召开编辑会议,决定哪些稿要安排在哪个版面。在这同时,记者就开始炒菜──也就是写稿,每个版面有不同的截稿时间……」
她应声表示听懂了,随意点开一名彰化地方记者朱姮惠的稿单,里面条列了三条新闻:
? 彰化县议员顏增顺召开记者会,痛批县政府罔顾县民行车安全,一年有两百天都在修路,马路坑洞造成交通事故伤亡人数激增。(非独)
? 彰滨工业区大火,造成五人伤亡,起因疑似化学燃料溢出,目前警消人员仍在设法控制火势。(非独)
? 荣恆国小推行学生自行画绘本计画,透过分组讨论故事、发想文案、绘画,训练学生的思考和创意能力,并接洽出版社帮忙印製。(独)
「是姮惠的稿单啊……」高昌竣看到她的萤幕,「这第一则顶多登上地方版;第二则原则上会上社会版;第三则的话,倘若版面空间够,有机会可以登上教育版,要不就是刊登地方版。但新闻随时都可能有突发状况,每一天从下午到深夜,只要报纸还没送印,版面的配置也随时有可能变动。」
三点半,钟月随高昌竣参加编辑会议。各部门主管陆陆续续进来,钟月较熟悉的面孔除了高昌竣外,只有地方中心主任林景恩、文教组组长吴諮晨,以及何蓓如。她瞥见钟月,对她眨眨眼,钟月也回她一个笑容。
「今天的头条和焦点新闻,仍然是继续僵持不下的反查税奖金大游行,版面有限,其他的小新闻都请自我了断吧。」总编辑翁嘉恆一走进会议室,就如此宣布。
会议步调很快,主管们各自报告了组内记者回报的重要稿单,讨论版面配置,其中头版、二版大多数的空间全都拨给了大游行相关的报导和评论。接着翁嘉恆统整了其他版面的主要新闻,一小时就散会。
「为什么民间要反对查税奖金啊?」走出会议室时,钟月问高昌竣。
「因为查税奖金会造成滥税,」高昌竣解释,「现行制度弔诡的地方,就是鼓励税务员查到越多逃漏税,就得到越多奖金;但相反地,万一课错了税,却完全没有惩处。你可以想像,这种制度会造成的后果是什么吗?」
「那……税务员不就会不管对错与否,税单先开出去再说?」钟月狐疑道。
「没错,这完全违反利益衝突回避法。还有另一个说法是,查税本是税务员的职责,为何除了本薪之外,还有奖金可领?这非但不公平,还浪费人民的纳税钱。」
「我倒认为,倘若奖励制度必须存在,也应该用来鼓励正确课税的税务员,而不是课越多税领越多。」钟月忿忿表示。
「一点也没错。」高昌竣说,「你可知道,政府每年拨给查税奖金的预算高达两亿元──这相关的报导,几乎都是财经组包办,你倒是可以和蓓如组长好好请益,啊……说人人到。」
何蓓如刚好迎面走来,高昌竣招呼道:「唷,蓓如,财经组最近大显神威,我看歷年来不知道有多少税官都被诚报太后写到坐牢囉。」
钟月抿嘴笑了,何蓓如也嘿嘿笑说:「这完全是为他们好,违法官员还是在人间关一关比较轻松,以免百年后被关到地下,那就难受了。」转头又对钟月说:「嗨,小月,好久不见,恭喜你成为我们的同事了。」
「谢谢蓓如姊……」钟月不禁又想起何蓓如没有找她面试的事。
「待会有空绕过来财经组一下,」何蓓如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啊,好的。」钟月回应。
「好啦,不陪你们聊了,老高,好好照顾我们小月。」
何蓓如才刚转身离开,钟月就觉得眼中出现了什么苍蝇般的碍眼物事──是潘少英,正晃悠着朝他们迎面走来。
他衝着钟月露出一贯的痞痞笑容,意示招呼;钟月却连个「嗨」都懒得说,只是冷冷瞪了他一眼,满腔的愤怒尽在不言中。见到这个人只会使她想到她自己、杨子容、白鸿砚,都曾被他搞得鸡犬不寧。
「三心二意的感觉怎么样啊?」半个鐘头后,钟月到茶水间装水,背后冷不防冒出了这个令人不愉快的嗓音。
她猝然回头,是潘少英讨人厌的嘴脸。「你在说些什么?」她努力克制着情绪。
「我在说你啊,不是很喜欢白鸿砚那小子吗?」潘少英嘴角依然掛着那轻浮的微笑,「结果一知道人家已经有了女朋友,就马上黏到他的好朋友身上了,嗯?」
钟月气得拿着水杯的手不断颤抖,嘴上的反应却是慢半拍,「你……你……不要太过份。」她觉得这句话的威力薄弱到不行。
「怎么样?你想说你和白鸿砚身边那群花痴是不同的吗?你其实特别专情?不像她们一样,即使得不到他、有了新对象,还是对他念念不忘?」潘少英神色轻蔑,「那么上次你和白鸿砚偷溜出去约会,又是如何?」
「到底干你屁事啊?」钟月衝口而出,「你就这么关注白鸿砚?你根本爱上他了吧?」
潘少英睨着她,眼神出奇地冰冷,「说中你的心事,所以老羞成怒了吗?」
钟月克制住将手上的水往他脸上泼的衝动,吼道:「不知道的事情不要乱说,而且你不要再乱传话!」她瞬间有一股打从心底的恐惧,害怕潘少英这些难听的话,不只会对着她当面说。
潘少英却不理她,自顾自说:「本来还想警告你,不要离一个花花公子太近,没想到你根本不需要人担心呢。说到底这两个傢伙也是沆瀣一气,都是喜欢周旋在女人之间的浪荡子。也罢,什么锅配什么盖嘛……」他嘿嘿冷笑着,转身走了,丢给钟月一个无礼至极的背影。
钟月气鼓鼓地回到地方中心的座位上,过了好一阵子仍心神不寧。潘少英的可恨自然无庸置疑,然而更值得忧虑的是,万一他接下来又到处传播她的不良名声,该如何是好?她一向怕事,也从来不曾成为什么受人瞩目的焦点,倘若因为这种流言而让她陷入难堪的处境,那可就万劫不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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