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葵微愣,似觉得不妥,然后还是妥协地蹲下了:“好。”
他蹲在萧复的面前,要去找他的脚,就得顺着地上摸。
萧复脚上没有套锦袜,他“怕”林子葵摸不到,故意抬起来,往他蹲下的怀里一送。
正月初一,窗棂透入的日光很亮。
林子葵埋着头,咬着了唇,不吭一声地给他套锦袜,穿鞋,手指还有些颤抖。
他做事很细致,给萧复穿一只,又一只,几乎是跪坐在地上的了,因为看不见,只能靠摸索。
萧复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单纯喜欢看林子葵耳根红的样子。
“穿好了……”林子葵没有起身,蹲着出声,“你起来看看?”
“是好了,林郎手巧,穿得很快,下回慢些。”萧复先起来,林子葵察觉他起身,也跟着起,埋着头支吾:“那我去喊墨柳,他可能还趴着睡呢。”说着,已然转身喊出声,“墨柳,墨柳……”
萧复摇头,一把抓住他的手心:“衣裳还没穿好,急着出去做什么?”
林子葵忽然反应过来,一只手拢住自己敞开的外衫,仓惶道:“我、我的腰带,照凌姑娘,对不起我失礼了……”
“在我这儿呢。”萧复从塌上找到腰带,将他的衣领整理好了,手臂穿过他的后腰,在他的腰上系好了带子,最后把上回母亲给他拿的新披裘,给他披上了。
白狐毛的领子,江崖纹绣金的红湖绸面料,里子是保暖的狼皮料。
也只有皇宫里受宠的小皇子,才穿得了这样的,萧复特意让改小了些,林子葵这回穿着刚刚好。
给他穿好,林子葵摸了下自己的袖子,摸到了崭新的花纹:“照凌姑娘,这是新的么……”
“是,特意给你做的,新年穿的,林郎穿红色也好看。”像喜服了。
“特意……给我的么。”林子葵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合身。
的确是给自己做的新衣裳。
那蓬松的狐毛挠在他的下颌。
“其实,我……不用穿这么好的衣裳的,照凌你打扮得好看些便好。”
林子葵不知怎么道谢,觉得不能收,亦觉得自己没用。
这几年,只有唐孟扬和萧照凌给他送过衣裳,担心他冷了。
那唐兄……
对自己好过,最终却是那样的结局,况且照凌说过,唐兄他还是个断袖。
不说也罢!
“我穿得够好看了,要林郎也穿好看些才是。”萧复还给他准备了其他的,要挨个让他换了,让林子葵在他面前每天穿不一样的颜色。
“谢谢照凌,我……”林子葵欲言又止,表情为难,袖中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挠着自己的手心。
“春闱……马上就到了。”林子葵出声,“我有一只眼,不是还能看见一些么,我、我想再去考一次。徐党兴许不会放过我,可我只要小心些,进了贡院考试……他们也不能把我如何的。”
昨日薛相说了句话,他说:“何异浮云过太空险夷原不滞胸中。”这对林子葵有醍醐灌顶之恩,他想自己若真的回凤台县当个教书先生,是养不了萧照凌的。
他要穿好的料子,用上好的炭,坐好的马车,自己都无法满足。若自己只是个教书先生,日后会不会引得他厌呢?他们没有小孩,萧照凌没有牵挂,会不会某日不喜欢自己,不要自己了……
方才睡不着时,林子葵便在想这件事。
自己是要把萧照凌带回家,当金枝玉叶疼爱一辈子的,而不是娶回去让他跟着自己受苦的。
作者有话说:
子葵:唐兄是个断袖
萧某:我也是哦)
第31章 行止观(22)
萧复知晓他打算继续科考, 心里高兴许多,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 林子葵这样的才华,当个教书先生太委屈他了。
一早吃了几颗汤圆, 林子葵正要回洗心堂温书,他重起了考试念头,需书童帮助。
然而还没走出东客堂,就听见萧复说要沐浴。
元庆说:“主子, 我这就去烧水,得烧一会儿了。”
萧复想了想:“那我去后山温泉罢了。”
今早一起,他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醒了那一会儿甚至闭着眼回味过。
然而睡醒没一会儿,就忘了个七七八八, 只剩一小部分还在脑海里回播。
萧复里外换了身衣裳,正要去沐浴, 就见林子葵站在窗外芭蕉树下,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郎要回去温书么?我送你回洗心堂。”
林子葵嘴唇微动:“照凌, 山上温泉……不太安全。我去为你烧水可好?”
萧复:“嗯?怎么不安全?”
林子葵支支吾吾:“山上有人家,有野猪, 小动物……免不了有人或动物去骚扰你, 初一香客往来, 人际如云, 万一……万一跟我上次一样呢,那你不是叫人给看了去……”
说到最后一句, 声音小得听不见了。
萧复一乐:“山上冷, 你在炭火房里待着, 我让元庆陪我去。”
“陈兄?”林子葵表情一变,显然是想到昨晚那有辱斯文一事,眉头一蹙,忙道,“还是我去吧!陈兄不要去了,反正……我看不见,不会偷看你的,我替你守着。”
陈元庆闻言,多看了他几眼。
“好,林郎陪我去。”萧复倒是乐意,从书架子上随手拿了一册书,揣了些瓜果,打算等会儿念书给林子葵听,他若饿了,给他吃零嘴。
一上后山,林子葵就有点悔意。
他看不见,爬山还得靠照凌姑娘牵着手,稍微一个没站稳,他心头一慌,却不会摔跤。
因为萧照凌是抓着他的。
就这样走到后山温泉处,林子葵主动背过身去,坐在一旁。
萧复将书和瓜果都放在石头上,见林子葵侧着头,脸上蒙着刚换的白布。
他慢慢宽衣,发出窸窣动静。
林子葵都听见了,不可控地浮出想象,手指揪住了袖口。
萧复将衣裳全部脱了,就放在了他的怀中:“林郎帮我折一下可好?”
“好、好……”林子葵听见他下水的声音了,哗啦水声很轻,却轻易地在他心头惊起了涟漪。
林子葵只好甩甩脑袋,埋头开始给他折衣裳,摸到一块不知是玉佩,还是金属制的牌子,牌子上有精细的雕刻,似乎是个动物,林子葵没摸出来,顺着穗子,发现自己送给萧照凌的平安扣也和那牌子系在了一起。
原来照凌姑娘每日都随身揣着自己赠予的信物。
除了这两样,还有一把精巧的波斯匕首,快小臂长,上面镶嵌满了华丽的宝石。
林子葵也收好了,想着:照凌姑娘就是将此物绑在那里的么……这么多宝石,绑着不难受么?
念头一闪而过,林子葵仔细地为他折好每一件衣裳,从外到里,到里头时,他知道是里衣,质感丝滑绵软,他折得时候心情很微妙,动作也万分小心。
生怕折着折着,出现一件花肚兜如何是好……
然而折到最后,也没有他想的什么肚兜。
他松了口气。
萧复坐在池子边,肩头以下都在水下。
林子葵没有城府,他想什么做什么,都浮现在脸上,尤其他看不见,不知道自己注视,就更明显了。
萧复看着他一直没出声。
直到看见他如释重负吐出那口气时,萧复方才道:“你下来么?”
“欸?”林子葵听懂,把脸别得更过去了,“我……不了,我不下,我就替你守着。”
萧复哈哈一笑,手还湿着,伸过去在他衣衫上擦了两下。
林子葵僵住:“照凌……”
“我擦擦手,拿书,你要听故事么?我看看……”萧复擦干手去拿书,摊开来念,先念书名,“《弁而钗》?似乎是本白话小说。”
萧复没看过,也没听过这书的作者名讳,杂书是元武买来的,有一箱。
萧复为了装样子让他买的,还叫他:“书生看的,买一些,我看的,也买一些,否则让他觉得我没半点学问。”
这也是他头一回看,萧复先照着,声情并茂念了一首诗:“生死由来只一情,情真生死总堪旌……”
林子葵只听,心下判断这是一本爱情故事,讲了个情痴。
主角遭遇万分惨淡,竟和自己有些异曲同工,父母双亡,遇人不淑,家道日微,惨遭退亲。
但主角甚肯读书。
年方十四,经书已达,人才出众,妆束华丽。
接着又是一首诗夸赞男主容貌虽非弥子,娇姿尽可倾城。
萧复念到这里,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林子葵也不觉得。
他只听得颇有些感同身受,心下唏嘘,男主文生家道中落,一介读书人竟沦成戏子,受男子欺辱,得一侠客云天章相救,文生欲要报恩。
然而很快,林子葵就听出了不对劲,很是费解道:“文生他……他报恩,为何,去勾引……云天章?”
他说得吞吞吐吐:“文生也是男子,云天章也是男子,这文生,竟是断袖?”
萧复趴在水池边,眼下也读明白了。
这是本由断袖作者写的艳琴小说,按理说是禁书的,元武怎么买回来的?
萧复瞥了林子葵一眼:“我倒觉得有趣,林郎不想听了么?”
“……照凌姑娘觉得有趣,那我便继续听吧。”林子葵没有太过别扭,心中的费解,也只是很短暂的。
前朝曾盛行过男风,达官显贵好养男宠。然而在邺朝,此事上不得台面,林子葵虽说费解,但并不似他人那般觉得龙阳之好恶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