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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只有在面对浮南的时候,他才笨拙得惹人发笑。
    他受伤回来的那日,浮南还在远烬城的城主府中处理事务,她一向是不管这些杂事的,若是有什么提议文书,她只会交给阿凇,再交由何微执行,只是这段时间战事繁忙,何微也没空管了,浮南才顶了上来。
    她工作到很晚,在夜里摇晃的烛火里抬起头,悠悠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困了。
    茉茉在她身后听见她打哈欠,便连忙迎了上来,问道:“浮南姑娘要先去休息吗?”
    “我把后面这些看完。”浮南揉了揉眼睛。
    她话音刚落,自清寂的殿外便传来浓浓的血腥气,浮南一愣,放目看去,便看到一位高大的男子将阿凇给扛了回来,他昏迷着,全身是伤,垂下的手里还攥着一枚不知模样的铜兽。
    何微也受了伤,他的白衣上染着血,唇色苍白,拢着袖子,踉跄地走了进来。
    在他们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那魔族的女子身着一身粉色衣裳,肩上背着药箱,另一位魔族男子则身着黑色斗篷,未露出面庞。
    他们都是阿凇麾下的追随者,浮南与他们都相识,但不算熟,她畏生。
    她放下手里的书简,连忙奔了过去,背着阿凇的高大男子名为辛棘,是除何微之外修为最高的魔族。
    “他怎么了?!”浮南伸出手,想要将阿凇从辛棘手上接过来。
    她将阿凇从怨川尽头捡回来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凄惨模样,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变得那么厉害了,他还会受伤?
    浮南的细眉心疼地蹙起,但辛棘没有将阿凇交到她手上。
    在阿凇这些追随者眼中,浮南只是阿凇的救命恩人而已,并无什么用处。
    “浮南姑娘,给城主大人腾出些位置来。”辛棘沉声,严肃说道,他让开身子,没让浮南碰他。
    魔域下层的魔族崇尚杀戮,医者极稀缺,就算有,医术也蹩脚。浮南医术不算好,但也比魔域里大部分的医者厉害,加上她的配药能力极强,阿凇伤她处理起来游刃有余,但所有人都不知她有这样的能力。
    浮南看了辛棘一眼,并未反驳,只是眉头还是皱着,辛棘身后那粉裳的魔族姑娘已走了上来,她的面如桃花,只柔声对浮南说:“浮南姑娘,让我来吧。”
    浮南知道阿凇有幽冥之体,连幽冥之体都无法自愈有多可怕,她无法想象。
    她转过身去,将殿后的床榻铺好,辛棘已背着阿凇,将他放在床上。
    何微拢着袖子,与另一位黑袍魔族也跟了上去。
    阿凇满是鲜血的身子落在床上,浮南靠了过去,想要查看他的伤势,但她身后何微的嗓音响起。
    “浮南姑娘,城主大人受伤极重,你还是先让一让,让专业的医者过来看吧。”何微扶了一下面上的纯白面具,扭过头对那粉裳魔族姑娘说,“方眷姑娘,您请吧。”
    第17章 十七枚刺
    当何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浮南的身子僵硬地顿在了原地。
    她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扭过头,看到方眷熟练地将药箱放到了阿凇床头。
    浮南猛地想起一件事,阿凇在外攻打魔域下层的其他城池,他又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怎么可能不受伤。
    想来,他应该已经伤了好几次,没让她知道,之前都是别人给他疗伤的。
    所以,他麾下有其他的医者,似乎也没有她什么事了。
    阿凇可能早就不需要她了,浮南想。
    昏迷着的阿凇身边,何微拢着袖子皱着眉,辛棘急得在床前走来走去,方眷已经将金疮药从药箱里取了出来,就连那看不清面容的黑袍人也展露了一些担忧情绪。
    惟有她站在这里,像一个局外人,手足无措,硬生生止住的动作僵硬无比。
    似乎何微说得也没有错,浮南定在原地思考着,她一动不动,其余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就连床上昏迷着的阿凇,他的指尖也有鲜血在一滴滴往下落,屋内灯影拂动,纷乱的人影不断掠过,晃得人眼花,只有浮南是静默的。
    她将阿凇救活,再之后的事,就与她无关了不是吗,只要阿凇不开口,她并没有必要去凑这个热闹。
    就像……就像那只被她用融化血晶救回的骨蛛一样,它非要在雪天爬出去送死,她能做的就是给它收尸而已。
    她还能做什么呢?指挥他的事业?劝导他放下仇恨?无用且滑稽。
    浮南是个聪明人,在面对很多事的时候,她往往不会选择主动,如她的本体一般,坚硬地竖着抗拒的刺。
    温柔、微笑,善良,不过是这些脆弱的刺包裹着的内心而已,她愿意展露这些情绪,但并不代表着她是个主动热情的人,一旦前路有阻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头。
    世上的路那么多,换一条走就好了,不是吗?
    浮南扭过身子去,她对何微扬起一抹不合时宜的笑容:“何先生,好,你们先忙。”
    她准备走出后殿,茉茉远远地等在门外。
    在她身后,方眷颤抖着手用棉帕轻轻触碰阿凇脖颈上的伤,她的力道很轻很轻,至少比笨手笨脚的浮南要温柔许多。
    有紧张的汗水从这魔族姑娘的额上渗出,她咬着牙,手指落下,棉帕触到阿凇的脖颈,瞬间那鲜血浸透纯白的棉帕,染红一片。
    何微他们亦是在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们都希望阿凇能好。
    但天不遂人愿,下一瞬,异变发生。
    在方眷拿着的棉帕触碰到阿凇伤口的那一瞬间,自那伤口之中涌出无数诡异的黑线,这是阿凇幽冥之体的能力,他是个警惕敏感的人,下意识抗拒着身边所有人触碰他身上可能致命的伤口。
    他即便昏迷着,也保持着攻击的姿态,就算是对他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也不例外。
    浮南正待朝茉茉走去,离开这里,她身后传来飒飒的破空之声,几分隐秘的杀意自她身后升腾而起。
    她很快转回身,爆发出平常没有的速度,在殿内之外,不论是何微、辛棘或是你黑袍人都没有任何保护人的意识,他们是彻头彻尾的魔域中人。
    所以,在方眷遭遇危险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出手相救,而且,阿凇放出的黑线对准了殿内除浮南之外的所有人,他们也只顾着躲避去了。
    自阿凇身上探出的黑线很快将方眷的手掌刺穿,直直将她击退,而后延伸而出的更多黑线朝她涌了过来,直指她的心口。
    方眷躲避不及,被击飞之后,手掌上剧痛传来,那夺人性命的黑线已然冲到身前。
    只需一刹那,这黑线就会毫不留情地刺穿她的胸膛,受了伤的阿凇更加敏感冷酷。
    但此时,浮南已转过身,奔了过来,她咬着牙,没有犹豫,直接冲了上去,将方眷的身子给抱着了,扑着她,躲到了角落去。
    她将她抱在怀里,颤抖的脊背面对着黑线。
    浮南的手箍着方眷的肩膀,箍得很紧,她原本打算马上使用荡魔阵法,将阿凇放出的黑线暂时击退,但不知为何,她运行法力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她不想对阿凇做什么,用荡魔阵法暂时击退他也不愿意。
    浮南感觉到黑线已来到身后,闭上眼去。
    荡魔阵法慢了一瞬,那无情涌来的黑线原本是对着方眷的,但浮南的身子挡了上来。
    在即将触碰到浮南脊背之前,这黑线颤抖着,硬生生止住了,收住攻势反震的力量传回阿凇的身体,躺在床上昏迷着的他口中又咳出鲜血,浮南听到这咳嗽声,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黑线仿佛冬日里蜿蜒着的植物枝桠,就这么从阿凇身上延伸而出,生长到浮南身前,又停住了。
    这是生与死的交锋,回过神来的浮南仿佛渴水的鱼一般大口喘息着,感觉到危险似乎暂时平息,她这才将方眷的身子松开了,但还是护在她身前。
    那黑线果然不死心,浮南与方眷有了一定距离,它宛如游蛇般舞动着,又开始寻找机会攻击方眷。
    躲在浮南身后的方眷已经彻底崩溃了,她捂着脸,啜泣着,说出的语言断断续续,充满惊惧:“对……对不起,我是第一次,但浮南姑娘,您还是让开吧,我就算是死,也要给城主大人疗伤。”
    浮南皱着眉,她的手颤颤巍巍地朝阿凇身体里涌出的黑线伸了出去,她的掌心合拢,将黑线的末端拢在手心。
    阿凇现在受了重伤,如此施放法术,更是加剧他身体的负担。
    浮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现在这黑线似乎不伤害她,她就先引导着它先收回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待何微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浮南已在慢慢引导着阿凇放出的黑线收回去。
    在这黑线经过他们身前的时候,他们都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阿凇幽冥之体释放出的黑线有多可怕,他们是知道的。
    但现在浮南两手合着,将黑线的末端拢着,竟然毫发未伤,那危险的黑线在她素白的掌心之下,安静温驯。
    何微藏在白色面具下的狐狸眼眯了起来,他不再言语。
    浮南知道,这事只能她自己来做了,若是让其他人来,非要闹出人命不可。
    “何先生,方姑娘,我略同一些医术——不然,当初也不能将他从怨川尽头救回来。”浮南小心翼翼地将阿凇伤口里延伸出的危险黑线给按了回去,她低着头,素手抵在他脖颈的伤口处,轻轻按着,防止它再次探出。
    “我给他疗伤吧,魔域里医者珍贵,方姑娘的性命重要。”她垂眸,轻声说道,嗓音还是轻柔。
    在四个人的目光注视下,她将阿凇垂在床榻边的手抬了起来,手里拿着白帕,细细将那指缝间的鲜血擦净。
    靠得如此近了,她才发现阿凇这只手里似乎紧攥着一枚什么东西。
    浮南担心这小玩意被他死死攥着,会伤到他,便准备将他的手指掰开一点,将这枚东西取出。
    “城主印鉴而已。”何微的声音适时传来,他的嗓音低沉,流淌在这充斥着血腥气与杀意的后殿之中,“这座城池实力过强,城主大人以目前的兵力去攻打它并不是明智之举,但他还是去了。”
    浮南敛眸,轻声答道:“好,何先生,我知道了。”
    “走吧。”何微转过身去,将蜷缩在地上的方眷扶了起来。
    “我希望能看到活着的城主走出来。”他在关上殿门之前,这么对浮南说。
    他说的话,根本没入浮南的耳朵,因为在他们离开之时,她已经将阿凇手里的那枚小东西取出来了——他攥得死紧,但她移开他手指的时候,他没怎么反抗。
    冰凉的铜兽落入掌心,浮南低头看去,她也在好奇究竟是什么让阿凇冒着危险也要先得到它。
    第18章 十八枚刺
    阿凇张开手指的时候,手掌与手指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这枚铜兽刺出的伤痕,这些细小的伤痕与他身上的伤相比,微不足道,但格外可怖,看了引人心疼。
    浮南在看清这枚染着血的铜兽之时,心便停跳了一拍,这铜兽与她的本体有些相似,她的本体是苍耳,这铜兽是海胆——魔域下层就喜欢拿这些模样奇奇怪怪的生物当做城池主人的象征。
    她想起阿凇每次拿回铜兽的时候,都会问她好不好看,浮南接了,就会点点头,但并不会因为收到了这样贵重的礼物而感到十分开心。
    阿凇为什么要先取这枚海胆铜兽?这枚铜兽,与她有关系吗?浮南侧着身坐在他的床边,心脏怦怦怦地跳。
    伤成这样?值得吗?她抬手抚上阿凇冰冷的面颊,轻轻叹了口气。
    浮南花了一整夜的时光才将阿凇身上所有的伤口处理好,这些伤应当是阿凇误入阵法,被阵中法术所伤,大部分都是皮外伤,以他的幽冥之体应当能自愈才是。
    问题出在他胸口处的这一巨大伤口上,浮南抬手,按上阿凇的精壮的胸口处,在她的掌心之下、他的心口附近,浮南感应到了他微弱的心跳。
    在这心脏附近,模糊的血肉之上闪烁着一些蓝紫色的偏光,这是魔域中极为罕见的剧毒紫冥蝶,这种蝶类食腐,翅膀上落下的鳞粉可以抑止伤口愈合,切断修炼者经脉之内法力的流动。幽冥之体有堪称恐怖的自愈能力,但也要修炼十个轮回以上才能抵御紫冥蝶的毒。
    看来阿凇这次的对手针对他进行了细致的研究,这紫冥蝶正好克制它的能力。
    浮南用了自己调配的止血药才堪堪止住阿凇身上的伤口继续淌血,但这只能暂缓他的伤势恶化,只要紫冥蝶的毒不解,他就无法恢复这满身的伤,也不会苏醒过来。
    紫冥蝶毒的解药就在魔域之中,魔域下层也有一处,只是那里不是阿凇手下的领地,浮南思考着该如何去拿到解药,单手紧紧攥着阿凇放在身侧的手。
    现在阿凇的伤势暂缓,她开始思考别的事情了,她现在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阿凇紧紧攥着那枚海胆铜兽的手,他原本漂亮干净的掌心之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血点,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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