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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一个很害怕寂寞的小妖怪,自那日之后,阿凇没有在夜晚时唤她过去陪着他。
    阿凇不在,浮南就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看那些她自己都能倒背如流的话本故事,看到遗忘法术都失效,曲折剧情、悲欢离合不再能勾起她的情绪。
    说起来,她也是个很别扭的人,阿凇不主动寻她,她也不会去找他,因为她害怕打扰他。
    阿凇还是会将他拿到的城主印鉴给她,这是浮南为数不多与他相处的时光,她从他手上接过印鉴,一个个排好,整齐保存在匣子里。
    “很多了。”浮南抚摸着这些金属制的小玩意,“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去魔域中层了。”
    阿凇坐在她的对侧,淡淡点了点头。
    浮南没再提让他恢复声音之后唤她的名字,她只是低着头,不断重复排列着自己面前匣子里的城主印鉴,将它们取出、擦拭、放回,几枚铜兽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阿凇与她隔了半张桌子的距离,他看着她垂着头,长睫映出一点郁郁的阴影。
    他很久没见她笑了,又或者是……他很久没见她。
    他就如此静默着,没有离开,还是看她,直到角落里传来窸窣声响,浮南起身,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给你看。”浮南将自己房间里角落的一个小笼子抱了过来,准备给阿凇介绍她的新伙伴。
    “看,是小魔兽,郁洲在外面给我买的,之前我不是养死了一只骨蛛吗,我就想着再养一只,不然就太无聊了。”浮南将笼子里的骨蛛抱出来,这浑身长满骨刺的小家伙顺着浮南的手臂攀上她的肩膀。
    “郁洲说它不会伤人,很安全。”浮南摸了一下骨蛛的脑袋,笑了笑,有些开心。
    阿凇抬眸,扫了一眼这只小小骨蛛的状态,他知道它为什么不会伤人,因为它的毒牙被郁洲生生拔去了。
    它不能再进食,过一段时间,还会死。
    他看着浮南与这将死的骨蛛互动,没告诉她真相,他在想,若骨蛛再死了,她会伤心。
    本已决定疏远她,但几日后,他还是来找浮南了,他算准那只被拔去毒牙骨蛛死亡的时间,来到浮南居住的院前。
    此时,在院外,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郁洲,他的身形闪闪躲躲。
    “城主大人。”郁洲自从开始推行浮南写的那份决议之后,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他唤了阿凇一声之后,便朝他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的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大笼子,里面还有一只骨蛛在爬,个头比浮南之前那只大一点点,同样,它嘴里的毒牙也被拔去了。
    阿凇沉默不语,他隐没身形,看郁洲表演。
    此时还是清晨,浮南还没醒,她本来是把骨蛛塞在被窝里一起睡觉的,但骨蛛半夜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它要饿死了,先是狠狠啃了几口浮南的手臂,被拔了毒牙的它没啃下什么,只能灰溜溜地爬到院子里,找更弱小的猎物。
    浮南几乎就是城主府里最弱小的猎物了,骨蛛一无所获,曾经噬人无数的它此时奄奄一息,趴在院子里的雪地上,挣扎了许久,终于饿死了。
    郁洲此人,心理果然不太正常——他把骨蛛送给浮南当宠物养的时候,就没存什么好心。
    他将死了的骨蛛尸体收起来,处理干净,又将笼子里的这只活的放了下去。
    “她看不出来的,她会以为自己一直养着同一只骨蛛,城主大人,这不是挺好的。”郁洲颇为自豪地说道。
    阿凇背过身去,只是站在院子的一角,还隐匿着身形,他没回答郁洲的话。
    “城主大人再见,我再去寻些骨蛛来,这玩意吃魔族可不留情,死了也是活该。”郁洲提着空笼子又走了。
    那日阿凇送浮南回去之后,没几日就又落雪了,雪地与骨蛛,这场景何其相似。
    阿凇也不知为何,没离开,就这么藏着,只要他想躲,浮南一辈子也发现不了他。
    浮南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窝里的骨蛛不见了,有些慌,连忙出门去找它。
    她赤着足,脚踩在雪地上,冻得通红,阿凇看着她踩在雪地上的脚,眸光依旧平静。
    浮南将雪地上卧着的新骨蛛抱起来了:“你在这里呀。”
    新骨蛛依旧是循着她身上香甜的血肉气息,探出的骨刺不断蹭着她的肌肤。
    浮南亲昵地抱着它,似乎没有发现异样,直接走回房间里。
    她将房门关上了,阿凇看着紧闭的门,他站立在风雪中,许久才离开。
    郁洲给浮南换了好几只骨蛛了,浮南似乎没发现异样。
    在某日议事结束之后,郁洲问阿凇有没有空,帮他也抓几只骨蛛来。
    “我没想到啊,她是真的不嫌弃,到现在还没有厌弃骨蛛,我之前抓的那几只都换给她了,现在都快供应不上了。”郁洲语气苦恼。
    阿凇比手语问他:“为什么给她这么危险的魔兽?”
    “她一个人很无聊啊。”郁洲看着阿凇笑,“她看的书都是她自己看过的,每日处理的事务也重复机械,魔族与她聊不到一起去,我就抓了小宠物给她养着。”
    阿凇抬眸,瞥了他一眼,没回应,因为郁洲不是这么好心的魔。
    “她发现真相的时候,会很痛苦吧,陪着她的骨蛛越多越久,她到时候就越痛苦,很小的事情就能触动她的心弦,真脆弱。”郁洲敞开了笑,
    阿凇抬手,直接将他击飞出去,郁洲倒在雪地上,胸口一窒,吐出鲜血,他勉强撑起自己身子,望着阿凇咧嘴笑。
    很快,阿凇离开了,他走向浮南居住的院子。
    浮南留在自己的院中歇息,她思考着魔域下层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完善,怀里的第九号骨蛛饿得骨刺都在打架,它试图攻击浮南,但每一次它的攻击都会被浮南当成友好的互动。
    她的指尖碰了碰它的骨刺,动作轻柔。
    浮南一边写着建设魔域下层的文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骨蛛玩着。
    写完之后,她将骨蛛抱了起来,她微笑地看着它脑袋上那几只可怖的复眼。
    “你——”浮南正待对骨蛛说些什么,已有人敲响了院门。
    她放下骨蛛,去开门,门外站着身子高大的阿凇,还有他身后雪地上长长的一串脚印。
    在看到阿凇的时候,她眸中有些惊喜光芒掠过。
    “阿凇,你来啦?”浮南看着她笑,“有什么事吗?”
    她让开身子,阿凇走入院中,今日未落雪,院内的小桌上干干净净,放着书本与笔墨,还有一只倒霉的骨蛛。
    阿凇将饥饿的骨蛛抓起来,对浮南比手语:“丢了它。”
    浮南对他摇了摇头,她很少拒绝阿凇,这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之一。
    “它要死了。”阿凇继续比手语,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浮南的面颊上。
    与阿凇和郁洲想象的不同,浮南呆呆地站在雪地里,对阿凇认真说:“它死了,郁洲会换新的来。”
    阿凇眸中一点讶色掠过,原来她……知道吗?
    “我知道它本来就要死了,我留着它们,它们就可以晚几天死。”浮南将阿凇手里的这只骨蛛抱了过来,“这只,脑袋上有一道伤痕,之前那只,右侧第七条骨刺上断了一截,最开始的那只运气不错,身上没什么伤……”
    这些微小不同,郁洲不会去注意,他真以为浮南被他骗了。
    只有浮南会去注意这种无用的、小小的细节,就算是骨蛛,她也认真观察对待,只要愿意亲近她,哪怕带着恶意,她都会觉得开心。
    “丢了它,就没有什么东西陪我了。”浮南的嗓音很轻很轻,仿佛冬日里的落雪。
    阿凇忽地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她,他漠然的目光落在浮南的面上、肩上。
    雪地里,浮南双手环抱着快要死的骨蛛,身形伶仃,她仰着头,一贯翘起笑着的嘴角耷拉了下来。
    她扁着嘴,看着阿凇,似乎有些委屈,和善温驯的眸子里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第29章 二十九枚刺
    浮南在遇见阿凇之前, 从来没有哭过,因为怨川尽头下的世界太简单了,就连生死都变得稀松平常。
    先生从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让她哭, 直到后来先生要死了,浮南才明了死亡的概念, 他永远闭上眼睛了, 原本美好的躯体变为白骨, 被黄沙掩埋。
    但后来遇到阿凇之后, 她哭了两遭, 两次都是因为他, 这一次, 在冬日难得的暖阳下,浮南又觉得自己要落下泪来了。
    这样会显得自己很娇气,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她不应在意的, 以前的她不也是这么过着的吗,甚至于, 那小小的怨川尽头, 比现在的城主府还要无趣许多。
    浮南吸了吸鼻子, 低下头去,她眸中的水光还是凝成了泪, 落在雪地上, 带着些许身体的温度,将积雪融出一个小坑。
    阿凇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的视线下移, 看着浮南的泪水慢慢往下落。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朝她走了过来, 他无法说话,只能伸出手去碰她的手背。
    浮南将手抽了回来,放在自己身后,骨蛛死死攀着她的手臂,也被她带到了身后。
    它在她背上爬,爬过她纤瘦的脊背,很痒,骨蛛爬到了浮南的肩膀上,从她落在肩上的青丝间探出头去,看着阿凇。
    周围还是寂静无声,阿凇看着浮南,看了不知有多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位未来魔尊的心思总是令人猜不透。
    最终,最终,他还是抬起了手,冰凉的手指将浮南面上的泪水拭去了。
    浮南抬起了头,她侧过脸去,没看阿凇,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是因为什么落泪——因为阿凇疏远她了,所以她哭,这是除了怜悯、害怕、悲伤之外的,更加新奇的情绪,仿佛一只浸透了酸水的手紧紧拧着她的心脏。
    阿凇的手一动,从她拭尽了泪水的面颊离开,落在了她的脖颈后,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他的大掌往下一按,竟然将浮南揽在了他的怀里。
    浮南的左侧脸颊贴在了他的胸膛上,阿凇的心跳声很平静,每一次跳动之间的间隔都一模一样,她沉默着,没有将他推开。
    这是阿凇第一次在特殊情况之外抱她,他的动作笨拙,只是将她的脑袋按在她的胸膛上,就这么僵持了很久。
    “阿凇,你想怎么样呢?”浮南轻声问,挂在她肩头的骨蛛因为体力不支,跌在了雪地上。
    阿凇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目前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她与他当年的经历,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按在她后脖颈上的手颤抖着,从后面看去,竟像是要将她的脖颈掐断。
    浮南陷入巨大的困惑中,她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笑,但又不知这是因何而起。
    阿凇在她手背上写字:“我陪你。”
    “我的眼泪不是威胁的武器,绑架你,换来你的陪伴。”浮南的声音柔柔的,“阿凇,你愿意陪着我就陪着我,不愿意就不愿意。”
    浮南从他怀里退开去,阿凇的手从她的脖颈上滑落。
    阿凇看着她的眼睛,给她比了手语:“当初毒哑我的毒药极其珍稀,或许是他为了不让我说话,专门调配的。”
    他终究还是说出了真相。
    浮南与他对视着,她的眼神很坚定,澄澈干净:“不可能,绝对不是他。”
    她陪伴先生的时候,只见过先生对魔族展现出极强的敌意,但阿凇是人,他怎么会针对阿凇呢?
    浮南眸中的坚定情绪,足以撞碎面前阻挡着的所有坚冰,阿凇看着她的眸,他想,究竟是谁让她信任至此。
    是谁呢?
    是他的第一个谎言。
    她相信自己眼中的先生,也相信他说的谎言,由此相加,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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