泀沁懂了!
「你真是天才!」她边叫边跳到?浬的工作台前,随手抓过一条弹簧,左右手分别捏住两头,「这条弹簧有多长?」
「啊?」?浬不明所以地回答:「半原吋?」
「那现在呢?」泀沁两手一拉!
「欸!那很贵!」
但来不及了,弹簧现在已经变形成细长的铁丝,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样子了!「回答我!」
?浬一整个心碎:「两原吋……。」
「好啦,我会赔你的!」女孩毫无诚意地承诺,因为,重点不是弹簧!她将两手间距缩回原来的距离,「现在呢?弹簧有多长?」
「呃……,」?浬顿住了,要说半原吋嘛,那是弹簧原本的长度,也是泀沁双手的间距,但此时此刻,拉坏的弹簧正歪歪扭扭地盘旋在短的距离之中?「我会说,那还是条两原吋的铁丝,而不是半原吋的弹簧。」
「这就对了!老爸给的数据是……,」她疯狂地翻找着资料:「这里!『每前进1000原尺,河床高度降低4原尺』。这是蛇河有多陡的数据,但是数据怎么来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再往前翻了几页:「『蛇河的测量日志』,叭喇叭喇叭喇……,一堆日期和数字,然后,有了:『测量起点与终点的高度差异为65原尺,扣除绕行屋舍后的距离为长度1,6450原尺,合计坡降为每前进1000原尺,河床高度降低3.9原尺,即千分之四』。嘖,千分之四是这么来的,?浬,但是,」泀沁将中间那段话指给他看:
「为何要『绕行屋舍』?河道里不是没有房子吗?」
「聚落里才有房子?」?浬提出他的回答。
「对,但重点是他干麻要量到聚落里?因为,」泀沁拉过地图,在上头画过一直线:
「因为他测量的是彻头彻尾的直线距离!而不是蛇河弯弯曲曲的流长距离!」
「呃……,呃?」
嘖,泀沁把扭曲变形的铁丝塞到?浬手中,来回比着头尾两个端点:「我爸只量了这两个点的高度差跟直线距离,算出来的坡降是『每前进1000原尺,河床高度降低4原尺』,千分之四,但这是直线距离!」女孩用手指沿着铁丝蜿蜒:「蜿蜒的蛇河啊!这两点间的弯弯曲曲的蜿蜒流长,才不会只有1000原尺!」她再回头比对蛇河的地图,「3000?4000原尺??浬,蛇河要流经距离1000原尺的两点,她得流过弯折的4000原尺!所以坡降才不是每流经1000原尺降低4原尺,而是每4000原尺才会降低4原尺!?浬,」泀沁给刚才发现的事实气炸了:
「老爸刻意误导我们:蛇河的坡降才不是千分之四,而是更缓的千分之一!」
「什么意思?」
泀沁嚷道:「就是你讲的『河道变陡变直,就是水里的沙变浓』,?浬!技师们做了弯弯曲曲的蛇河模型,但是错用了更陡的坡降,于是模型会冲开河岸,把沙带走。最后,水里的沙浓了,蛇河的模型也变直了!难怪技师会说蛇河模型的坡降最后平衡在千分之八,就像辫子河一样!三原尺的绘纹啊,?浬,你是天才!」然后她就衝出?浬家。
「欸!」?浬不明所理地大喊:「去哪里啊?」
「回家找东西!」女孩回头嚷道,胀红的小脸上洋溢着无尽的兴奋:「晚点拿来给你看!」
泀沁口中的晚点,是三天之后。
三天后,当她再次离开……逃离主堡时,只能藉着夜色的保护,一路上步履蹣跚地遮遮掩掩,躲着巡逻县警军兵,往?浬家跺去。
事后,她才知道这样做一点也不聪明,或是讲白了,愚蠢。但此时就是此刻,她必须……必须……。
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身后的主堡传来非人的惨叫。
那让泀沁后颈不由地传来剧痛,喉头无法控制地哽咽,事实上,这些地方是真的受了伤,留下了大片瘀青,更一路催逼着她赶快跑走,但是,恐惧却掌管了她的双脚、她的肌肉、她的心灵,所以,脆弱的女孩最后只能让自己瑟缩在树丛的阴影中,颤抖着,让永难磨灭的痛苦接掌忆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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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从?浬家离开,才跑到半路,人就被从身后袭击,蒙住头,绑起,带走,关进一间满是刑具的地牢中。
接下来的三天,她就一直被吊着,赤裸着身子,蒙着双眼,听着旁人的来来去去,还有,尖叫,惨叫,咆叫,跟,无数刑具的声音,铁鍊拖磨、皮鞭的抽打、绳索的紧绞。
女孩好怕,好冷,好渴,好饿。但带走她的人,就这样把她当作块猪肉,吊在半空中,让抽筋的肌肉、磨破的皮肤与脱臼的关结折磨她的意志,还有,啊哇哇啊啊啊!毫不留情地将关结復位!
数不清的昏睡,都让刺骨的冰水浇醒,顺便冲去她所剩无几的排遗,也让她顺便舔舔发丝上滴下来的脏水。
「让……我死……。」泀沁呻吟着。
但换来的是被綑到住子上。
泀沁挣扎,尤其是后颈好痛,有什么硬物顶在那里。她转头想看,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头也被铁环固定?肩膀也是?上半身动弹不得?
女孩吓坏了。
从小,县爵老爸总逼着她练武,为的是弥补老婆孵不出半隻儿子的遗憾。当然,小女孩并不怎么乐意,于是变态的老爸便带着年幼的她参观刑求室,好逼她就犯。
而那里,放着一台能让她陷于目前处境的刑具。
嘖,泀沁换气过度,尤其想到老爸为她讲解刑具时脸上那副表情,不要……不要……
「快!」突然,黑暗中,一个人低声吩咐:「抬过来,对,放这儿!」
啌咚。那是一面沉重的立镜,铁铸的框架在诺大的地牢中震出震撼的回音,击毁泀沁最后一份侥倖的盼望,因为镜子里的倒影,证实了那个瘦弱孩子的猜想,牢牢锁住头颈的枷锁,跟后头一轮大大不成比例的圆盘。
泀沁好想吐。
但那人可管不了这些,「所以,说吧。」
倔强的女孩闭嘴。
「唉,我没什么耐性。」然后就直接转动轮盘!
泀沁死盯着镜子,数着轮盘上一根根的辐条,点数着转过的根数,以及……整整两圈?
「说吧,你和原点郡来的工人都在打什么主意?」藏在阴影中的那人再问。
泀沁强迫自已摒住气。还有,工人?反叛势力才会把原点郡派来的工匠或技师叫成工人,所以是县爵的仇人?这三天她推测了不少可能,其中,若是老爸的仇人,嘖,他树仇还真不少,但往好处想,至少泀沁跟他们是同路人,不是吗?于是,她试着平静下来,在灾难的压迫中深吸一口气,「我们发现大堤快崩坏了,它根本就控制不了蛇河!」如果是反对建堤的保守派的话,他们会听进去的!
但是,「我说我没耐性!」再转了两圈?
不是保守派?泀沁闭上眼,「大堤……,」她发现自己的嗓音好怪,毕竟,颈骨……嘖,平心静气啊,「大堤若是坏了,溃决的洪水就会冲走新生地上的一切。」这样,就算是分配不均的受害者或既得利益者也会懂的……呃呃啊呃……
又转了两圈?「那些我都不在意。」
泀沁严重气闷,头痛欲裂,视线中飆出无数金星。完了……不是那些人吗?
「快说吧。」那人做势转动轮盘。
「不……要……。」她哀求着。
「太迟了。」那人轻轻地拉动辐条,旋转轮轴,带动齿轮,挪移螺纹,在一系列的力矩放大中,将轮盘的大幅转动换成微小的直线运动,让抵住泀沁后颈的铁棍得以毫无阻力地挺进,无情地挤压颈中脆弱到可笑的脊椎!
泀沁好想逃,但头肩都已被牢牢锁住;她好想叫,但被抵到变形的颈椎已然压迫喉咙气管;她好想死,只要再多压半分就好,压断她的脖子,压烂她的神经,让她一死百了,才不会这么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
哗!
后颈的力道突然松开,大脑洩压、空气涌入、金星消失!泀沁大口地喘气,贪婪地要把全世界的生命与希望全吸进体内,然后,「呃啊……」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五圈六圈七圈?
嚐到活着的渴望让泀沁几乎放弃,而唯一让她撑下去的,是恐惧。
因为刑求她的,如果不是老爸的敌人,那就是她的仇人!
「快说吧。」八圈……九圈……。
不要!她打死也不会说!
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要害死老爸,为妈妈报仇!
然后,泀沁流下泪,因为,这些话不只是心中的吶喊,还更是她口中真实的哀求!对,她说出口了,为了逃离痛苦而不要脸地将所有的计画都化作哀求,放弃人性的尊严,坦白了一切,只为了松开脖子上的压迫!
「很好,」那人笑道,「终于讲实话了。」但是,十圈?
什么?
「所以,是谁指使你的?」十一圈?
「没……有……」
十二圈,「是不是?浬?」十三圈,「啊?」十四圈!
不是……
十五十六十七,「是不是?浬?」
不是不是不是……
十八!
「是他!」泀沁尖叫!
哗!转轮松开。
「很好,都听到了吗?」那人朝一旁吩咐:「立刻逮捕?浬那家人。」
「是的,但?浬他们家是自由人了,得罗织个罪名,呃……,明天早上?您说这样好吗?」回话的声音装满了阿諛奉承:
「县爵大人?」
泀沁的爸挥挥手。
他的主祕再问:「那泀沁小姐该怎么办?」
男人瞥了眼痛哭的女儿,「哼,随便你怎么打理。」他站到泀沁面前,抬起她的下巴:
「长得很像她妈妈嘛,尤其是被打得全身是伤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