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远微微拢眉,冯志远这是不准备隐瞒了。
涟卿也不隐瞒,“各个都看似毫无关系,但其实都同淮阳郡王府窜在一处,老大人,朕想,你应当不止一次替淮阳郡王府遮掩了吧?”
冯志远再笑了一声,“陛下还知道多少?”
“上一次,是涟宋吧?”涟卿直接问起。
冯志远肉眼可见得失笑。
第161章 臣为君死,天经地义
涟卿笑了笑,继续道,“一直以来,我同二哥都知道大哥不是爹娘的孩子,但爹娘都待大哥如同己出。只是在家中,爹娘从来都不提大哥的身世,冯老大人应当知道我大哥的身世和来历吧?不然,我爹是薛仁书的同窗,淮阳郡王府其实在几代之前与景王同宗,景王之乱这么大的事,冯老大人何必特意袒护淮阳郡王府?”
言及此处,涟卿特意停下,沉声道,“从来没有交集的淮阳郡王府。”
冯志远看向她,轻笑一声,“陛下说的是,老臣这么做,自然有老臣的目的,就像明知陛下在探邵泽志,打听常玉,寻翁奥园,哦,还有老臣。但老臣听说陛下要来鄞州见老臣,老臣还是留下来了,没有走。”
冯志远会这么说,已经是挑明了。
涟卿看向他,“为什么不走?”
冯志远低头笑了笑,“老臣也想见见陛下。”
陈修远皱眉,看向冯志远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探究。
“说来,老臣早前没有与陛下直接照面过,但不止听一人说起过,陛下聪慧。”
冯志远握拳轻咳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舒缓下来,继续道,“所以老臣也想亲眼见见陛下,看是不是同旁人说的一样。”
陈壁转眸看向陈修远。
这话里明显有挑衅的意味了。
但陈修远摇头。
是示意他稍安勿躁。
陈壁会意。
冯志远说话的时候,涟卿一直没有打断,一直到冯志远再次轻咳两声,而后道,“但老臣是真没想到,太傅不在,陛下也会有胆量来鄞州。”
忽然提到岑远,涟卿眸间微滞,也问起,“同岑远什么关系?”
冯志远笑起来,“他怎么会是岑远呢?”
冯志远又重重得咳嗽了几声,然后道,“他是罗逢中罗老大人的学生,陈修远,是燕韩人……”
冯志远点到为止。
他能说出这句,剩下的后半句,说不说都一样。
涟卿自然意外。
但更意外的是陈壁和陈修远。
但陈修远眸间的诧异只持续了很短时间,近乎一晃而过。
因为还有一件事同样很明显。
冯志远只说得出他的来历,却认不出他本人来!
他人就在这里。
但冯志远说的是他不在,涟卿竟然有胆量来鄞州……
冯志远既然知晓他的身份,那也清楚他之前在燕韩出现过,但没料到他这么快回了西秦。
而他回了西秦,也没有公然露面,而是换了禁军衣裳。
不变应万变,陈修远不动神色。
但冯志远口中的每一句话,都在说同一件事,他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眼下最重要的,是冯志远开口,继续说……
涟卿也没戳破。
她与陈修远想的一样。
她要的是冯志远开口。
涟卿余光也瞥向陈修远这处,见陈修远并未动弹,而冯志远这处也确认没有认出陈修远本人,涟卿才放下心来,继续同冯志远斡旋。
“他在不在,同朕来不来鄞州没有关系。”涟卿沉声,“但冯老大人知晓的不少。”
“陛下不好奇,老臣是如何知晓太傅身份的吗?”冯志远看她。
冯志远竟然会主动提起,是有底气,也明显没有慌张。
涟卿轻声,“好奇。这件事知晓的人不多,冯老大人同朕和太傅都不算熟悉,朕当然好奇冯老大人是从何处知晓的?总不至于是他告诉你的……”
冯志远笑了笑,又低头接连咳嗽了几声,“陛下说笑了,老臣同敬平王没见过面,是涟宋告诉老臣的。”
冯志远忽然话锋一转,提及了涟宋这里。
涟卿目光微敛。
陈修远也屏住呼吸。
“陈修远,字冠之,燕韩敬平王,同涟恒是白芷书院的同窗,早前曾到了西秦国中,所以与陛下和淮阳郡王府的人都认识,咳咳……”
冯志远饮口茶后继续,“陛下离开的西秦的一年,应当是在燕韩,同陈修远一处吧,真是没想到啊。当时我们怎么寻陛下踪迹,都寻不到。涟恒又守口如瓶。最后迫不得已,涟宋才借同涟恒重逢,老恒一时高兴多喝几杯透露的送信渠道和暗号,给陛下送信,让陛下回西秦。但涟恒后来警觉了,旁的坚决不提。涟恒当真信任陈修远,竟然将自己的妹妹托付给陈修远一个外人,是人没想到。”
提到二哥,涟卿情绪有波动。
陈修远想提醒她,但不好出声。
但见她指尖朝他的方向,微微扣了扣,是告诉他,她心中有数。
果真,涟卿没有被情绪带走,而是沉声问道,“所以那封那我回西秦的信,是大哥同你商议之后送的?”
“是。”冯志远也不隐瞒。
“淮阳郡王府的那场大火,大哥不在吧?”涟卿藏在袖中的指尖死死攥紧。
“不在。”冯志远应声,也再次混合着咳嗽声。
“大火是你,还是大哥放的?”涟卿目光死死看他。
陈修远低头,没有出声。
而陈壁僵住。
淮阳郡王府的大火?冯志远?涟宋公子?
陈壁掩了眸间惊愕,但心底如果一团乱麻,又参杂着揪心。
他尚且如此,那四小姐……
陈壁看向主上,也见主上低头,敛了眸间惊愕。
“冯老大人特意留下来见朕,应当没准备隐瞒朕吧?”涟卿也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我只想是知道,这场大火是不是大哥放的……”
只是涟卿问完,冯志远朗声大笑起来。
就连陈修远也转眸看向冯志远这处。
他同陈蕴眼下是禁军侍卫,此时注意冯志远的动向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时候忽然朗声大笑,是情绪波动,陈修远是怕他伤到涟卿。
但冯志远大笑之后,却是一掌拍在桌角上,语气中都是失望和抱憾,“这场火要真是他放的,我倒也不必如此失望,妇人之仁!”
冯志远这句说完,厅中的涟卿、陈修远和陈壁都愣住。
冯志远继续恼意道,“妇人之仁,终究难成大器!十余载的隐忍和布局,都要毁在他的妇人之仁手中!就算日后真的为君,他在那个位置上也坐不稳!我拿洛远安的事告诫过他,曾经的洛远安芝兰玉树,清贵君子,如今的洛远安什么手段!难道非要落入洛远安一样的绝境,他才懂帝王心性和手段?一念之差,妇人之仁,只会让追随他的人枉死,抱憾终身!”
涟卿也好,陈修远和陈壁也好,都被冯志远突如其来的这番话怔住。
冯志远情绪起伏,“都是涟商河害了他!我一把火烧了淮阳郡王府,是逼他断了后路!没有后路,他才能真正坐得稳那个位置!而不是在贯城,被旁人几人轮番羞辱,就情绪失控!”
贯城!
涟卿也想起那次,她和大哥代爹去给翁老先生拜寿!
那次,大哥因为翁家的人与贺之同几人起了冲突,好像是被贺之同几个揍了,满脸是伤回了驿馆,她当时问起,大哥没说话。
贯城那件事,是她第一次见大哥那幅模样。
她知道对哥哥触动很大!
贺之同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她心里替哥哥不平,也知晓哥哥谦谦君子,在贺之同面前肯定吃亏,所以她使了小心思,折腾得贺之同在贯城丢尽了脸。
但哥哥知道后,第一次吼了她。
那种参杂着担心,责备,还有恼羞成怒,以及各种复杂的情绪于一处的眼神,她眼下还记得。
冯志远忽然提起,便都如浮光掠影一般浮上她脑海。
而冯志远又道,“陛下当时以为贺之同,那我告诉陛下,虽然贺之同是纨绔子弟,但做事有分寸。真正将涟宋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是永昌侯世子刘凝予。但这样未必不是好事。安逸的环境呆了太久,就会同涟商河一样,心宽过了。真正被刘凝予踩在脚下欺辱,才会想要改变。”
涟卿确信她不知道……
当时在贯城,哥哥遇到了刘凝予?
刘凝予为人嚣张跋扈,国中是出了名的。
涟卿想起涟宋当时脸上和身上的伤……
涟卿噤声。
冯志远却看向她道,“那也是老臣第一次留意到陛下。贺之同那小子鬼点子多,不走正道,陛下会因为涟宋的事,去对上贺之同。可见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胆子却很大。是不惹事,但也不怕事的主。”
涟卿看他。
冯志远也继续,“陛下能让贺之同当众出丑,站在贯城城中湖,一面背诗,一面脱衣裳跳湖,说自己是卑鄙小人,欢迎大家观赏跳舞,说明陛下鬼点子也多!所以,老臣一直觉得陛下是有小聪明,但大多有小聪明的人,最后都死在自己的小聪明里。所以老臣一直以来都觉得,留下陛下会坏事。”
冯志远能堂而皇之说出这番话,涟卿已经不奇怪,也不打断。
冯志远接着说道,“在袖城的时候,老臣就想过借刀杀人。定远侯要陛下的性命,那就借定远侯的手杀掉陛下。但那时涟宋来了袖城!当初翁奥园让涟商河收养涟宋,是因为淮阳郡王府足够的不起眼,但在这些不起眼的宗亲里,涟商河的人品,担当,远见都是最好的。更重要的是,涟宋需要这样一个身份,躲过旁人视线。但时间长了,他真觉得他是淮阳郡王府的人,处处妇人之仁!他是君,涟商河是臣。臣为君死,是天经地义的事。慈不带兵,义不养财。更何况,还是匡扶皇室!我们花费这么多年,耗了无数多心血,才一步一步,慢慢等待时机成熟。就为了那把龙椅,有一日会坐上应当坐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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