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过如同绵针刮骨。
可这塍南山竟还有一处明媚如暖春的地方。
刺眼的阳光下尽是茂密的草地,微风夹带着丝丝暖和的温度拂过,将草吹得发出细细的沙沙声。
一条清澈的小溪于矮草之间缓淌,溪水撞上水里冲不动的岩石,有着一阵一阵的泠泠水声。
这种时节最是适合孩童漫山遍野地跑来跑去,会很是恣意快活。
就算是只小猫小狗,放在此处大概也是要往疯了撒野的。
但是这里除了这些说不得话的草木,竟少有其它活物的气息,连声鸟叫都没有。
无垠的草地一眼望不到边,好似追着那天边摸不到的太阳跑到底也跑不出边界,无人声无人气。
如若风停了,便更是寂静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什么都没有。
靠着溪水的石子泥岸边,拔地而起的是一棵突兀的大樗树,大本粗壮臃肿,枝叶好似云盖,因此而遮出来一片凉爽的树荫。
大抵是这没有黑夜的草地上唯一的发暗的地方了。
据说这种树换一次叶子得等上个八千年。
人都怕是死绝了。
而于这树下正乘凉睡着的,应是这里仅有的活物。
一只小狐狸。
毛发油光水滑,遍体生白,没有杂色。
睡着了的她将身体蜷缩成小小的、白白的一团,蓬松的长长尾巴盘得紧紧的,黑黑鼻头附近的细胡子一动一动,尖尖的白耳朵时不时竖起来又耷拉回去。
像是连睡觉也要提防着,如此谨慎警惕又小心翼翼。
白白的颜色在雪山寒地大概是有用的。
可是在这种翠绿盎然的地方,就算是躲在草地石缝里,那肯定是第一眼就被瞧见了。
可能吓她一吓,这只小狐狸就会瞬间惊醒,倏忽一下连抓带爬地躲到了那树上去。
但这位却是塍南山的小精怪们万万不敢私自招惹的……
玉面兰香夫人。
白毛如玉盘,女香似兰花,自是当得起的。
大家都晓得这只连精都没成的漂亮小狐狸凭着她的姿色勾引了这塍南山的妖王,大王偏爱欢喜她,同她结为夫妇,至此这山上但凡会讲一句人话的少说都得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玉兰夫人”。
就连靠山吃山的百姓都晓得如今不仅仅得供着这塍南山的山鬼,还要一同给他的这位夫人做牌位,一样都得供,一样得磕头。
不过要说起这小狐狸到底是什么来头。
和它们的大王一样,没有妖怪能道出个准信。
深不可测。
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只小狐狸看着是个二八芳龄,实际上的虚岁已有九十三,比好多人都大呢。
大王给她取名为妺伍,据说是因为掐算到她是那一窝狐狸崽子里排行第五的小妹妹。
可这些议论纷纷的事一概全没有传到过妺伍的耳朵里。
她从不知道这塍南山还有妖怪,也没听到过有人叫她什么“玉面兰香夫人”,更没有听到过一句像是人说出来的话。
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叫“妺伍”的名字,还嫁给了一座山的土地主。
而她唯一知道的——
便是自己被一条不知道是狼还是狗,抑或是狼和狗的杂种畜生给奸淫占有了不知多久。
这不知多久也久到她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是人了。
不是在化雪时高兴地看它离山,就是在夏尽时愤恼地看它归来,她的四季只余了两期,活像个在眼巴巴地等着丈夫回家的怨妇一样,成天无所事事,只会这样盘算着日子。
更何况现在它把她关在一个连黑夜都没有的永恒春天里,就更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
妺伍在它每次离山时都会在心里许下最恶毒的诅咒。
就咒它永远回不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跑。
还想再做一回人。
……
妺伍此生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大一微积分的期末考试前上小破站看各种猫猫狗狗的可爱视频,并且觉得当一只饭来张口还被人撸来撸去的小宠物也挺不错的。
至少比一个学期就要学那么一大本书还要考试的好。
她觉得她瞎许的这个狗屁愿望是导致她如今变成狐狸的重要原因。
只是她变成狐狸的时间已经太过久远,那些微积分的公式她早就已经忘光了,乃至连她自己原本叫什么名字都快忘记了。
一开始她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自己叫什么,爸爸妈妈的样子,寝室里的同学,高考考了多少分,食堂哪个窗口的麻辣烫混搭最便宜,过年要吃饺子,这些她都记得的。
只是当自己第二天因为要考试的紧张感而惊醒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只告诉她,她并没有躺在寝室的下铺。
她看到的应该是灰灰的上铺床板,枕头边还应该有一本微积分的教材,而不是左看右看全是高耸到看不见天日的密林。
妺伍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受了自己可能已经穿越的事实,而且还穿越在了一只狐狸身上。
起初她还在因为不用考试上学了而兴奋,跳上蹿下。
粉粉的肉垫叫她自己手搓手都玩了好长一段时间,爪子上的弯钩指甲极其锋利,伸了伸又缩了缩,爬树变得简单又容易,有趣极了。
她甚至还有闲心觉得自己是天人之选。
穿越了肯定就要用她这现代人的身份来古代做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至少要和五个男人谈恋爱,王爷将军什么的只要是帅哥就来者不拒,还要他们爱自己爱得死去活来。
但很快她就发现。
别说要搞明白这里是什么朝代,就连这到处都是参天大树的山林她都跑不出去。
不仅仅要躲一些体型比她大得多的动物来自保,即使她好像从来没碰到过,还得躲她本来就不敢直视的毛毛虫和小老鼠。
这让她曾一度以为自己掉在了什么原始森林里面。
她原本认为没有手机或者断了WIFI就已经是艰苦到可以磨练意志和思想品德的环境了。
可是她面对的是比这要单调数百倍,且必须每天每日地重复去做的无聊生活。
她无法再说人话,想说想喊的一律只有狐狸能发出来的嘤嘤声。
捕猎是最难的,从没有成功过,她抓不到那些咻地一下就会飞走的机敏小鸟。
好在她已经习惯了啃草吃果子喝露水的生活,尝试捕猎只是万不得已,有的时候不知道是出于兽性还是人性,会很想吃肉。
不过吃不到是已经既定的结果,不管她尝试了多少次。
找东西吃,舔毛梳毛,找个隐蔽的地方排泄,再找个高高的枝桠睡觉,从不滞留在同一个地方。
这些就已经足够耗去她的一整天。
渐渐地,她不再期望自己能突然神功练成从而变成人,或者碰到一个活人了。
不过……
能碰到一只和她一样的狐狸也好啊。
艰难熬过第一个冬天,以为新年的春天会是一个新的开始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毕竟如果不去开膛破肚做绝育,发情是一件能痛苦到她认为自己不再是一个人类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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