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向郊外,雪片落在越来越密集的树枝间,透出寡淡的银装素裹模样。
车子在一幢淡雅的三层小洋房前停下,方璐不住讚叹,“这片街区真漂亮。”
“嗯,我去取换洗衣物,很快。”程晋同解开安全带,摸摸贝图,“在这里等我。”
“开车十几分鐘,说起来也不算很近。你不开车上下班方便吗?”
“我骑自行车。”
方璐被窗外飘进来的冷气噎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以为田昂提到“车”时老用自行车取代,是他们之间的玩笑。没想到是个真实的玩笑。
程晋同不以为意,快步走进家门。
贝图乖乖躺了两分鐘,忽然抬头,好似听见了什么,匍匐着去扒拉车窗,发出嚶嚶呜呜的声音。
方璐伸长手去安抚它,“贝图乖,我们先带你去泡温泉,晚上就送你回家。”
原本很通人性的贝图却依旧坚持着拍打车窗。方璐打开后座车门,把它的脑袋抱在怀里,轻声安慰,身后却传来一个女声,“你就是阿同的朋友吗?”
方璐转身,看见一位面容和善的妇人。贝图跳下车,开心地跑到她面前摇尾巴。
“贝图乖,我也想你。”妇人摸摸它的头,随后继续打量方璐。
程晋同跟在她身后一副阻挡不及的模样,“这是我妈妈。”
方璐露出自己面对长辈时标准的温柔乖巧笑容,“阿姨好。”
程妈妈露出与程晋同一模一样温和的笑意,拉住她,“进来坐坐,外面冷。”
方璐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请进家里。
“你就是璐璐吗?我听说他这段时间借住你家,给你带麻烦了吗?”
方璐慌张摇头。
“吃早饭了吗?”
点头。
“坐吧,坐吧。吃甜点,我自己做的,一会儿给你们打包路上吃。”程妈妈拉着她坐到餐桌边,“你几岁啦?做什么工作呀?”
“妈。”程晋同轻声制止。
程妈妈这才努努嘴,把桌上一盘马卡龙递过去,“我刚銬好的,你尝尝。”
一枚水蓝色的马卡龙入口即化,味道悠长绵延,甜而不腻。
方璐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发现新大陆一般的神情,“这也太好吃了吧?!阿姨你太厉害了。”
程妈妈笑呵呵地倒了杯咖啡,方璐忙不迭说谢谢。
她知道见陌生长辈应该矜持,可是偏偏控制不住拿甜点的手,因为她无法抵御如此的美食诱惑。
程妈妈把小盘子推到她面前,越看她越觉得开心。
“多吃点,就是做给你们的。”厨房里传来叮的一声,她挥挥手,“去把蛋糕拿出来。”
程晋同刚起身,她就凑到方璐身边,声音小而清晰,“你们交往多久了?”
方璐被咖啡噎到,剧烈咳嗽起来。
“妈!”程晋同无奈地折回来。
“哎呀,把蛋糕拿出来。”程妈妈紧张地拍他,“不然不好吃了。”
方璐缓过神,满脸通红,“我们只是朋友……”
“没关係的,阿姨一看见你就觉得很喜欢……”
“不是不是……”方璐慌张,“我们真的是朋友。”
程妈妈眼里露出狐疑的光芒,同时带点失望,“你是有男朋友了吗?”
方璐已经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考虑考虑我家阿同,他嘴笨得很,但是人很乖的……”
程晋同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把她拉到厨房,动作轻柔却带着倔强的强势。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程晋同把蛋糕取出,准备装进食品袋。程妈妈自顾自倒了杯红茶,认真看着他,“不要瞒妈妈了,你知道我从来不干涉的,就是关心而已。”
“真的不是。你这样她会有压力。”
她喝了口红茶,“相亲也没一次成的……怎么谁都看不上你?”
她用最风淡云轻的语气说着最不留情的亲人间的吐槽。
程晋同的手顿了顿,随后发出气闷又无奈的轻笑。
程妈妈认真端详他,然后拍拍他的脸,“要说我这儿子不也挺一表人才的。”
程晋同握住她的手,把声音压得极低,“话说回来,你真的很喜欢她?”
“喜欢啊。那么漂亮,还一看就很乖。”
程晋同想起方璐私下在家说话像铜锣、翘脚仰天笑的不修边幅模样,他憋住笑,“那你不要坏我的事。”
“真的啊?我儿子出息了,终于带女朋友回家了。”程妈妈顿时双眼炯炯有神,“你嘴笨,妈妈帮你说好话。”
她放下茶杯就要去客厅,程晋同只能又单手把这位火急火燎的妈妈拉回来,“你别掺和行吗?”
“你才搞不定。”程妈妈掏出手机正色道,“晚上把你爸叫回来做饭。”
程晋同无奈地撇撇嘴,心想这是要拿世界级厨师的手艺作为贿赂的大杀器了。
方璐看着餐桌上放了一个大篮子,里面摆满了程妈妈亲手製作的手指饼乾、司康饼、马卡龙和各式各样的水果卷蛋糕。
两人没聊几句,从花园里就衝过来一只西高地白梗,它好似一团白棉花,鼻尖上沿在一片雪白中露出两颗豆豆似的黑眼球。
“怎么啦amy?”程妈妈把它抱进怀里,两人眼对眼看了一会儿,她笑道,“它说松露又在刨花园。”
“好可爱,它叫amy吗?”方璐忍不住伸出手,“我能不能抱抱?”
“抱吧,它很乖。”程妈妈笑道,“这个家里它最听话,它说什么我也都知道。”
程晋同低头,闷闷地小声说,“你猜到的事不代表你们之间可以语言交流……”
“就是可以,就是可以!”程妈妈不服气地回呛,“兽医就一定知道所有事吗?小动物是有灵性有感情的,它们什么都知道。”
在诊所里,方璐见过无数主人对兽医发出类似的质问,甚至偶尔发展成不愉快的吼叫drama。两位医生都是温和解释,但也不愿对自己的专业认知做出让步。
这次说这话的是妈妈,程晋同就只能无奈地低头。方璐忍不住轻笑出声。
程妈妈送他们出门,一路上都揽着她的手臂,不断说自己儿子有多乖多优秀,让她考虑。
方璐听着听着都不免红脸。
走至花园,她又看见一条卡其色的斗牛犬,正用与体型相比过短的两条前爪疯狂刨土。看到有人经过,它抬头吐吐舌头,然后跳到一边开挖新坑。
精緻的花园里有这样大大小小四五个土坑。
“我就说,松露又在刨土。”程妈妈得意洋洋。
程晋同点点头,默认“你说的都对,你开心就好”。
“你们家有几隻狗啊?它叫什么?是法斗吗?”
“我们一人一只。这只叫松露,松露是一种食材。”
“好有意思的名字。”方璐被逗笑。
“amy是我的,贝图是他的,松露是爸爸新养的。爸爸之前那一隻过世不久。”程妈妈说着说着流露出轻微的嫌弃,“我们都喜欢养狗,没想到最后家里真的养出个兽医来。”
程晋同垂头,乖乖接受这不露声色的指责。
方璐看着松露欢快地刨坑,不免为这精心打理的花园感到心疼,“它……这样真的可以吗?”
“还是小朋友呢,才三个月,慢慢教。”程妈妈眼角弯弯的鱼尾纹里都满是温柔。
方璐一直好奇为何程晋同身上会有一种泰山崩于面前也不动声色的镇定,他的温和像是巍峨不动的山脉。
见到他的家人,她终于理解。
程妈妈蹲下揉揉贝图的耳朵,“你们玩开心。晚上记得来吃饭。”
方璐将车开出老远,还能看见程妈妈在后视镜里笑瞇瞇地与他们挥手。她不由感慨,“你妈妈也太可爱了吧。”
“她也说你可爱。正好她嫌弃我,你给她当女儿,我去流浪。”
“你不会为这闹脾气吧?妈妈不都是这样。”方璐笑得瞇起眼,“那家温泉馆离这里还挺近。一会儿你先带贝图玩,我去找我朋友。”
程晋同微微蹙眉,“男的吗?”
“对啊。这种旺季他特意给我留了个小包房,我给他带瓶酒表示感谢是应该的。”
程晋同的眉头越来越皱,“又是前男友?”
方璐惊讶地瞥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方向盘上,“他不是。”
程晋同想故作不在意,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脑子里绕不开这件事,“他追过你吗?”
“怎么问这个?”
“好奇。”
“算……有吧……”方璐想了想,“不过我们认识很久了呀,结婚前我就认识他了,都跟哥们一样了突然跟我说这事,怪怪的。”
程晋同心里咯噔一下,瞪大眼睛看他,“哪里奇怪?”
“你不问我都想不起来这事。他跟我表白以后,我们互相都觉得诡异。隔了一天见面摊开讲,决定还是做朋友。之后也没怎么样,就好朋友呀。”
车子驶进一个小型的日式温泉会所,门口站了一个男人。
方璐从后备箱取出酒盒,跑过去与他轻轻拥抱,两人热络地聊起来。
程晋同让贝图戴上口套,抱着它走到两人身边。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个男人,程晋同脑海里就警铃大作。
他以为方璐不想发展成男女朋友是因为他顏值不够,可眼前的男人站在浮华的假樱花树下都显得气宇轩昂。
方璐走在大街上看见普通帅哥都要动不动三回头,眼前这个人以她的标准十回头都足够。
他忽然想起田昂那句“你这么拖拉,等她把你放进friendzone你就完蛋了”。
这棵假樱花树下好似生出血色的修罗场来。
“这是贝图,它很乖的。”方璐介绍,“这就是程医生。”
“你好,我叫沉青。”
程晋同庆幸自己抱着狗,不用跟他握手。
沉青拿出两串钥匙,“特意给你留了个景色最好的房间,窗外是瞳山,就是小了点。”
“谢谢。”方璐把钥匙递给他,“服务员会帮你。你先去吧,我过会儿去找你。”
程晋同不情不愿地挪着脚步,身后的欢声笑语传进耳朵里。
沉青笑盈盈地打量酒盒,“那么客气,给我送这个好的酒。咱们都多少年的朋友了,这点小忙算什么。”
“本来就是买给你的,知道你喜欢这个牌子。”
两人在大厅的休息区坐下,兴高采烈好似有聊不完的话。
程晋同总觉得沉青眼里除了友情还有其他东西。
就是没有,他也要想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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