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时光一身便服,提着诊疗箱进门,先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抱着大黑丑布偶的绝世睡美男,再用做好被噁心的心理准备拉开里面果然什么都没穿的被单,仔细触诊一番,才拿下听诊筒。
「伯父你不用担心,他每次拍戏回来都这样,单纯睡眠不足。」
阿耀虽然有给儿子餵水餵粥揹去上厕所(亮亮来,给爸爸抱),知道儿子呼吸心跳正常,还是无法放心。
「可是他一直在床上滚来滚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伯父请稍等。」袁时光挽起袖子,然后用力拍打何亮东的俊顏。
「时光……」何亮东嗅到友人的气味,眼也没睁,反射性露出笑。
「你在滚什么滚?」
「呵呵……我梦见爸爸抱着我滚草坡……」何亮东笑得幸福洋溢,仍然没醒,「爸~~」
阿耀了解到是他多虑了。他自己发烧到四十度还叫前妻不要大惊小怪,换作儿子破一点皮就说要去掛急诊。
「伯父。」袁医生慎重向阿耀请教,「请问一般人家家庭,父亲真的会带孩子出去玩吗?」
「我不知道别人家如何,我以前几乎天天带他出门。」与其说陪小孩玩,更不如说他把年幼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小玩伴。
袁时光露出超级羡慕的表情。阿耀记得儿子说过,袁医生的父亲几乎不在家,就算回家也不跟孩子交流,就算孩子拼死考上医科追到他身边,也只是把孩子当狗压榨。
「有你这种爸爸,难怪阿亮对『父亲』要求特别高。」
「他说他害你们父子决裂,想要弥补你。」阿耀没明说儿子叫他去当人家乾爹。
袁时光瞪向床上的何亮东一眼,忿忿地说:「伯父不要听他胡说,从我生病到现在都是他在罩我,是我欠他一屁股债才对。」
他高三那年发病,学校是教书又不是看病的地方,动不动就爆哭和昏倒的他,把压力已经很大的老师和同学折腾不轻。班导试图联络他家人几次,总得不到回应,只能把他托付给自告奋勇的笨蛋。
「他就算去拍片,每天读书进度也没落下,他很早就立定志向,想当救人的医生。」
阿耀不住讶异,他从来没听儿子提起过这件事。何亮东总是把生活说得美好,好像从来没有过不如意。
「他推掉所有戏约回来学校,就是为了专心读书。结果为了照顾我,他在考生最关键的时期整个放掉,只有我上榜。」
──时光,太好了!
袁时光觉得自己是踩着朋友考上医学院。背负着好友未竟的梦想,应该拚尽全力才对,他却读得很痛苦,每天都想要放弃。
可是何亮东无论何时都鼓励着他,深夜接到他电话总是笑咪咪地:时光,痛苦即是存在的证明,我和你一起存在地球上,想想就觉得很开心。
「伯父,阿亮对我很好,真的很好,但是我却……」
「你也救了他一命。」
袁时光紧闭上眼,不愿想起好友鲜血淋漓的惨况。
「都怪我叫他陪我去试镜,他才会踏入演艺圈,才会被那种垃圾看上……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他要是有什么万一,我怎么活得下去……」袁时光哭着说道,眼泪停不下来。
阿耀曾经见过几个年轻人,一喝酒就哭,醒来笑笑说没事,没几天就上吊死在工寮。他们不是生活苦得没办法活,而是「生病」了。
袁时光哭了一阵,抖着双手从口袋掏出药袋,水也没喝,直接吞下去。
「抱歉,我又来了。伯父,那我就不打扰你……」袁医生突然软脚跪坐在地,才想起他自己把安眠药加了两倍剂量。
阿耀把那边那个不小心弄昏自己的医生拖上儿子的大床,袁时光还在用最后一分气力挣扎。
「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你中午就在这里吃吧。」
「不行……」
阿耀按住袁医生的脑袋一会,终于让他闭上无助的双眼。
在前妻精心製作「高中的亮亮」特辑中,出现不少袁医生与儿子和合影,挺拔俊秀,比同龄的少年多了几分沉静,总是对满脑子鬼点子的儿子说:「阿亮,你再想一想。」
儿子跟阿耀说,高三毕业旅行,他们班去放天灯,庙方告诉大家一个人只能写一个愿望。他忍痛放弃爸爸,写上「希望时光好起来」,然后他往袁时光看去,上头写着「希望明亮早日找到父亲」。
何亮东感慨地说:爸,时光人很好,真的很好。
因为袁医生是儿子最好的朋友,阿耀无法不爱屋及乌。
「爸好温柔……」何亮东在一旁嗤嗤笑着。
阿耀用力摩挲儿子睡得散乱的发丝:「睡醒等一下来吃饭。」
何亮东抬头反蹭着阿耀的掌心,才又躺回去补眠。
阿耀打开冰箱,拿出前两天没吃过的剩菜,正想该怎么处理,门铃响起。
他去应门,从影像对讲机看见门外拎着大背包的陈记者向他挥挥手。
对讲机响起有礼但掩不住焦急的声音:「何爸爸你好,请问你有看见小光吗?他手机放在家里。」
「我请他过来看看亮亮,现在他在里面休息。」
「没事就好。」陈记者呼了口气,「我把家里阳台全装了铁窗,他要跳楼一定要经过顶楼。何爸爸下次如果看到他恍神要走去楼顶,麻烦打断他双腿。」
「你要在外面聊天吗?」
陈记者听出阿耀不耐烦的意思,露出业务性质的笑容:「要是何爸爸能请我喝杯茶,我再荣幸不过。」
阿耀考虑一阵才打开门。
陈记者一进门就像个八卦记者四处打量人家家里,看完一轮后,视线定在阿耀摆在料理檯上的菜盘,不禁两眼发直,嚥了嚥口水。
阿耀从陈记者身上摄影装备和那身看上去一个月没洗的皮夹克可以看出他刚出长差回来,没能洗把脸就先来找失联的表弟。
「吃过了吗?」
陈记者笑得无比諂媚:「这怎么好意思呢?」
「家里不缺碗筷。」阿耀像个慈祥的长辈招呼着快饿死的陈记者,把人拐上他面前的位子,「只要你把这个月亮亮身边发生的事告诉我就好。」
陈记者喉咙咕溜一声。
虽然经纪人洁西卡极力帮何亮东隐瞒,但阿耀这三天冷静想过,依儿子那种不为父母着想会死的孝子个性,再忙再累都不可能失联,除非他那边出了不能告诉父亲的坏事。
陈记者犹豫再三:「呃,我先确认一下,何爸爸你心血管没有问题吧?」
「不用担心我听了中风,说。」
陈记者如实托出:「除去女主角发神经耍泼被你儿子揽在怀里安抚这种花边新闻,就是有一团黑道兄弟,大约五十多个人吧,要你儿子出来给他们老大一个交代。」
阿耀心头沉下。他先前故意挑衅对方,就是想把对方的注意转移到自己身上,可是或许他看起来太弱小无趣,对方还是跑去骚扰他儿子。
「什么交代?」
陈记者小心覷着阿耀看不出喜怒的脸色:「我本来以为亮东是被强迫的……但他好像真的在跟大他二十多岁的黑社会大哥交往……爸爸小心你手上的菜刀啊啊!」
陈记者爆完料之后,阿耀就一直不说话。虽然气氛凝重,陈记者面对端上来的椒盐肉排还是吃个不停。
「爸爸,你也不要怪亮东,他实在不擅长处理人际关係,有些事不是爱与包容就能解决。」陈记者嚼着满口的豆芽菜。为什么用奶油现煎的豆芽菜会这么好吃?
阿耀终于忍不住开口:「不要连姓都省略。」
「那个黑社会大哥特别喜欢明星,可是跟过他的玉女还是艷星,不是吸毒就是自杀,亮东怎么都不该跟这种神经病走在一起。或许他也无从选择,小茜和小星阿姨都被要胁过人身安全……唉,难道只有退出演艺圈这个法子了吗?」
经纪人洁西卡本名茜月,阿耀听陈记者亲暱的叫法,表示他又得从儿媳妇名单删除属意的人选。
「为什么我儿子要为了一个垃圾放弃演戏?」
陈记者不动声色,抬眼看了看眼前穿着向日葵围裙的阿耀。
「说的也是,如果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何大老闆,说不定会有办法。」
阿耀露出凌厉的目光,陈记者回以无辜的表情:我只是查了资料,隐瞒过去的人不是爸爸您吗?
陈记者咧开嘴角:「虽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至今说到饗宴还是会提一提明亮轩。明亮、明亮……您那时候还真是闪闪发亮啊,何东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