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走入了她的圈子,却始终走不入她的内心。
她仍孤独。
与旁人不同。
顾盼晴始终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未曾放弃。
便是任何人也无法与她争夺,当然也包含纪春花。
除了「关怀」与「爱」,顾家能给顾盼晴的几乎无所不能。
可惜说来也讽刺,关怀与爱,这便是一个孩子最需要的,却恰恰是顾盼晴最无法拥有的。
顾家资源雄厚,基因也优异,随着时间的举步推移,越长越大的顾盼晴外型在同龄孩子间显得十分出眾,小小年纪便拥有一身五花八门的才艺。
非但精通音律,对于艺术方面也有卓越的天分,表现出类拔萃,基本的学科成绩也在她认知到自己与唐文哲的差距时,奋发向上地努力追平,数理方面的弱科在纪春花的指导下也都能保持在水准之上。
只无奈,操行成绩却往往低空飞过、还有体育。
她的不善交际,在与同儕间的相处几乎使得她寸步难行。
直到那年冬雨纷飞的走廊上,藉由沉敬阳、藉由那隻严冬里仍不畏翱翔的白蝶,让她恍惚一瞬间,觉悟了某些早早就该觉悟的事实。
时间一直走,一直不断从每个人的身上带走点什么。
然而,却从不平白无故地给予。
生而为人,必须学会自己去拽住点什么才能得到,否则就会像家里后庭院的金鱼,不断不断失去,或是自由、或是生命──
六年级下学期,第二次月考后的一周,下午亲子座谈会。
六年来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
凡是有什么该开始的早就结束了,有什么该结束的也就要结束了。
顾盼晴认为完全是多此一举,完全无法理解师长脑袋装什么。
午休结束鐘声一响,不能入眠的顾盼晴立马仰头,正好瞧见前方沉敬阳也伸了一个大懒腰。
昨晚钢琴家教给顾盼晴练了一首特别困难的钢琴谱,因为练不好,她在晚上九点下课后固执地跟纪爷爷要了咖啡,顽固地练了一整晚,因此彻夜未眠,于是早上又灌了好几杯咖啡,一整天半点睡意也没有,精神好得不像话。
她撑起头,手指点着桌面,一双眼直直朝前方望去,不知是否今日精神过盛,她总是注意到前方那位似乎一整天都惴惴不安?
怪人。
她歛下眼,对于没兴趣的事也懒得再管。她拿起抽屉底下的「交换日记」,摆上桌盯着,却迟迟没有要翻开的意愿。
这日记是认识纪春花等人不久后,就一路维持至今的习惯,即使后来渐渐疏远也仍未停止。最初坚持要玩这个的人是谢嵐,一开始流传全班每一人,到后来逐渐有人退出,或是吵架、或是各自有了各自的小团体后,私下又流传起了另一本。
而顾盼晴现下桌上的这一本,是最原始那本的延续,目前仍流传于不下数十人之手,虽然她一直觉得无趣,但又想唐文哲貌似也一直没有退出,于是勉勉强强地一路写到如今。
只是她大概也清楚,唐文哲没有放弃的原因,可除了这个,她也已经想不出可以继续接近他的理由了。
其实,不管她在谁那里寸步难行都不要紧,唯一能让她感到困扰的,偏偏也就只有她在唐文哲身边寸步难行。
已经分不清这执念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对于顾盼晴来说,有太多东西唾手可得,于是导致这个难以概括拥有的唐文哲,对她而言更加被视如珍宝吧。
她一直是个目标清晰的人,可是有时也让人不免怀疑、
她这般莫名的执着,与旁人有何不同?
她真的始终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顾盼晴望着眼前的日记,质疑了特别久才终于翻开它,彷彿有千斤重,重得她难以下手。
由于毕业将至,于是这本日记最近充满了各种「风花雪月」的感慨。
有人文笔特好,写了一大串感人肺腑的字句。可也有人附庸风雅,不知去哪抄来的歌词、或是古诗,文藻华丽却空泛不知所云……例如,沉敬阳。
翻到最新页,沉敬阳潦草的字跡率先映入眼帘。
顾盼晴皱着眉看完几行毫无头绪的文辞,差点抓起整本日记往前甩去。
不只怪,还蠢!
然而,也有人在日记本里记下心事,以无关紧要的口吻,对着某个人告白……例如,谢嵐。
顾盼晴往前翻,谢嵐挥霍的笔跡撞入眼,却有别于沉敬阳潦草,反而乱中有序、十分清晰讨喜。
谢嵐是有名的大姊头,素来直来直往、活泼外向,所以她会在日记本写下对某人告白的字句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告白的对象居然是班上某个特别内向,且温文儒雅的男孩子,然而更意外的是,对方居然接受了。
所有人都认为是天方夜谭。
可顾盼晴双眸却在谢嵐豪迈又简单明瞭的告白字句,以及那男孩回应表示愿意接受的娟秀字跡上来回流转。
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呀。
这件大事发生在两周前,当时沉敬阳笑亏了好久,说谢嵐绝对是威胁利诱,逼得人家「良家妇男」必须就范。
眾人对于他的说法一致点头给予肯定,且毫无异议。顾盼晴当时没说什么,却也在心底第一次默默认可了沉敬阳的说法。
事发至今,她仍惊奇。
她拿起铅笔,在日记本上点了两下,一阵风拂过,页数被往后翻了两页。
纪春花工整的字跡跃入眼底。
她一直是个让人舒坦的女孩,无论人、或是字跡,这也是顾盼晴愿意假装什么也不晓得,即使心怀荆棘,也仍喜欢继续与她交好的原因。
她总是真诚待人,单纯得没有心机,喜欢的、讨厌的从不掩藏。
可此刻看在顾盼晴眼底,却特别刺眼。
暨谢嵐之后,又是一记直球的告白。
而对象、正是唐文哲──
顾盼晴一早从沉敬阳手中接过日记本时,他语重心长对她说,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当时她觉得莫名其妙,大概沉敬阳又在发疯,后来查阅完这一轮的最新内容,心中果然五味杂陈。
如果纪春花不说破,她还有理由假装浑然不知,继续维持一切好似风平浪静的假象,即使步履荆棘。
可如今纪春花道破事实,捅破这层表象,她该如何面对她?
顾盼晴望着那一排告白字句,眉头又锁得更深些。
她不知道该写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将这本日记交到下一个人的手上。
或是就此退出、或是直接让日记消失、或是……
「喂、」沉敬阳忽然回头,吓得陷入沉思的顾盼晴一惊,「……你晃那么大力干嘛!」他急忙扶稳自己受波及的椅子。
顾盼晴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沉敬阳有点吓到,也瞄了眼她桌上的日记本。
真相大白。
「你要是写不下去,就赶紧交给下一个。」他思索了下,又接着开口,「要是你连交接都交接不了,我帮你拿去给他,或是想把这日记烧了也行。」
烧了?
顾盼晴瞇眼,神情厌恶。
自己居然跟沉敬阳这傢伙想到一块去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你还是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我已经烦好几天了。」
顾盼晴不语,瞧着他三秒,然后低头拿起笔,继续烦恼方才自己的问题。
完全无视。
沉敬阳瞪眼,一急居然就拽住她拿笔的手,急忙道:「等等是你爸来、还是你妈?」
顾盼晴腕上一阵力道,本能抬眼,对上沉敬阳的一脸哀求,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好笑?
「但是等等不管是谁,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沉敬阳接着说。
「……」
「拜託你家人也顺便一併把我认领了吧!」
「……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