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前,我久违地点上胭脂、施以粉黛,纳月替我梳理长发、盘成发髻,她了解我不喜浮夸,也研究了青冥族祭祀的礼俗,因此特地挑选了素致的发釵,换上祭服的一瞬,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彷彿回到了七年前,若那日巴夏军队没有攻进阿锦州、若神殿依然在、若我所知的每一个人都还活着,那该多好,可叹世事从不如人意,更没有那诸多假若……。
「锦尘,你今日真美。」纳月站在我身边,一脸甜美微笑。
神殿中无人在意外貌,到了外头我才知晓原来关于我的相貌传言颇多,「你也不差呀。」
「我?相形见拙吧。」她倒谦虚,「不过要真比起来,还是贵妃国色天香。」
「扎坦桑的美貌怕是只有半夏可与之一比了。」
「半夏?是你先前提过的前任大祭司、尽冬的胞姊?」
「不错。」
纳月表情一沉、陷入深思,她问:「尽冬偏执又深爱半夏,他做这么多当真只为復仇吗?」
「你想说什么?」
「陛下追求长生,尽冬何尝不可追求不死、甚至是……死而復生?」
纳月一言令我茅塞顿开,我早怀疑尽冬与巴夏王合谋另有所图,这下终于解开我长久的疑惑了。
尽冬名义上是为巴夏王研製长生药,实际上是在找寻让半夏起死回生之法,如此便说得通为何他在灭了阿锦州后还非得留在王宫了,当年尽冬带走半夏遗体后不知所踪,他擅于用药,也许用了什么法子维持半夏尸身不腐,以求来日将其復生。
只是,他将半夏尸身藏于何处?他如此在乎她,必会安置于他随时可触之地,我思来想去,也就这座参天塔最有可能了,青冥族昭雪后、尽冬假意逃亡期间,我曾搜索过参天塔、试图寻找恢復冥术的解药,当时的确发现几间暗室,可未曾找到同半夏有关之物,遑论她的尸身了。
「找到半夏,尽冬便是囊中之物。」巴夏王的软肋可见,尽冬却令人捉摸不透,但只要知道他的死穴是半夏,对付他也就不难了,「祭天大典后,即刻着手寻找半夏遗体。」
「明白。」纳月点了点头,继续替我收拾服仪。
我脑中闪过阿照的脸庞,他夜探参天塔究竟在找什么?回想那日他的言行似乎不是第一次潜入参天塔了,他会否曾发现什么有关半夏的线索呢?假若我开口问,言冉会告诉我吗?怕是说了也不见得是真话吧。
沉思之际,纳月的一声「十四殿下安」将我唤回现实,转头,言羲身穿一席紫红华衫走入房中,这深沉的顏色穿在他这等青年身上本该显得突兀,却不知为何他驾驭得十分良好,非但不让人觉得显老,反而衬托了他稳重的性子。
言羲原就长了一副好皮囊,那双桃花眼尤为惊艷,加上他近年声势水涨船高,听闻不少王宫贵族都盘算着将家中女孩嫁入猗桐宫,再过一年他便年满二十,再不成婚多半会惹人非议,不知将来他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呢?
「好一阵子不见了。」言羲神清气爽、昂首笑着,心情很不错。
言羲瞧了纳月一眼,纳月立马道:「奴婢先去外头看看祭天大典是否准备妥当。」语毕,她带着其馀宫女退出房中。
「有事?」他支开旁人,是有话跟我说吗?
他未马上回答,反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才说:「人要衣装。」
「彼此彼此。」
「你这是夸我?」
「你正得宠,更可能是未来的巴夏王,谁敢不夸你啊?」
「不是可能,我定会成王。」他虽笑着,眼中却满是冷峻,一种势在必得的傲气。
「我以为你没那决心。」
「你说的,要我成王,我成给你看。」我望着他的瞳孔倒映着自己,他的眼中只有我,而我呢?
「其实你不必对我言听计从。」对他,我始终有些愧疚,由头至尾我都在利用他。
「别自视甚高了,我做这些不全是为你。」
「也为汐娘?」
「也为我自己。」他走过我身旁,往窗户走去,他站在窗边俯视着整座王都,道:「想活,就不能停下,唯有达到旁人无法触及的高处,才能安全。」
「即便高至人无法触及之地,也躲不过苍穹的捣鼓,苍穹之下,你我皆是困兽罢了。」
他回首,笑容明亮,「那又如何?困兽尚有彼此,好过苍穹大神在那不知处的神之地独自孤寂。」
「敢议论苍穹,胆子不小啊。」
「你身为大祭司,不敬苍穹大神,哪来的脸面指责我?」
「你看出来了?」
他背靠窗台、双手抱胸,一派轻松道:「阿锦州被屠后,你便捨弃了对苍穹大神的信仰了吧?」言羲心思细,许是我不经意间在他面前透露对苍穹的不满,才会让他察觉吧。
「信还是信的,只是不再仰望祂的高高在上。」
言羲收起笑容、双眼微瞇,像是猎人观察着猎物般令我毛骨悚然,他口中吐出几个字:「若要你彻底背叛苍穹大神,你敢吗?」
我心一揪,依稀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可我不敢深思,苍穹是存在的,这样的想法光是存在脑海或许即可引祂大怒而降灾于人间,纵使我不顾旁人,朝云谷中还生活着我的亲族朋友,我不想他们受我连累而遭天谴,苍穹的愤怒是凡人无法抵挡的,因此不论我对祂再怨懟,我很清楚有些事是绝不能做的。
「我不敢。」我直视着他的眼眸,坚定回道:「因为我尚有牵掛。」
「……。」他要开口,却欲言无辞。
「时辰到了,祭天大典该开始了,走吧。」
我转身朝房外走去,开门前,他喊住了我,「锦尘。」
「怎么了?」
「有朝一日我坐于王位之上,我希望你能在我身侧……以国师之姿。」
「……国师……。」我全然懵了,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瞧我一脸狐疑,主动走近我、在我跟前一步之遥停下,我俩的距离近得有些曖昧,我想着该躲远些,但身躯却动不了,看着他、我莫名地不知所措,我的立场很微妙,一方面我得利用他对我的情意来达到復仇的目的、一方面又不能让他有能与我修成正果的念头,进退之间、难以把控。
「是何名头我皆不在意,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他还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过去我能假装不知,如今再不能逃避了。
「我不同于你素日接触的女子,所以你觉得有趣,你对我……不过是种错觉。」
「六年,你告诉我,什么样的错觉能持续六年?」
六年!他说六年,莫不成在我们初识之时,他已……。
怎么会呢?当初我同他不过是主子和奴婢的关係,我从未做出任何踰矩之举啊,他又是个孩子,我更不会像眼下藉着男女曖昧蓄意挑唆于他,那他是何时对我有了不同想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