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大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眼见鼠妖没有随着他继续往前的打算,杨宏儒只得独自踏进祠堂。
拉开绘有繁复浮世绘的拉门,杨宏儒能感觉把他叫来的神明此时正坐在屏风后,即便对方不愿露面,杨宏儒也不是很介意,仅是随意找了个位置盘腿坐下。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神明大人。」
即便杨宏儒并不信仰雾村的神明,然而该有的尊重还是少不得,毕竟他可不想为了这么点小事,进而產生触怒神明的可能性。
但他自然也不可能恭敬到,像是雾村信徒的程度。
「今日午夜通往外界的通道将会开啟,汝要选择离开吗?」
明明该是语调上扬的疑问句,却被硬生生扭转成肯定句。杨宏儒无法凭藉声音判断,那位神明是否真的打算将他驱逐雾村,又或者仅是好意开口提问。
不过若真的就那么离开,不但白白浪费时间,也不可能再想别的办法挽救他朋友的病情。
怎么想都不划算。
「在回答之前,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汝可以问问。」
「外界流传的有关于雾村秘宝的传闻,不晓得您有什么指教?」
「既然都说是传闻了,怎么还会需要吾的想法?不过吾听说,汝是为了朋友而来?」
「是的,所以能不能请您救救祂?无论要我做任何事都可以!」
「欸——如果对方只是人类,方法自然不少?就怕不是,对吗?汝觉得汝的一条命能换来什么?恐怕非人的十年寿命都没有喔?」
神明压根不管杨宏儒此时是什么表情,反正说实在祂也看不见,
不知怎么来着,杨宏儒能明确感觉到巨大的恶意扭曲地压在身上,别说是试图反抗,光维持基本仪态不去颤抖,就已经耗尽全部的力气。
原来雾村的神明性格是这样的?
根本没有顏文明和其他村民所说的那般温和,还是说只有对待他这个外人才是如此?因为自己不是祂的信徒?
与其说是神明,给人的感觉反倒比较像不折不扣的妖怪。
「所以汝打算怎么办呢?」杨宏儒能听见唰的一声,像是纸扇猛地展开的声音,「何况既然吾选择袖手旁观,就不会冒然出手,汝又拿不出相对的代价。」
杨宏儒不语,毕竟他无从反驳。
原本他就是抱持着孤注一掷的心态来到雾村,若是能有其他常规的办法能够解决,或其他神明愿意出手相救,他也不必如此低声下气地求助。
「既然如此,能否让顏文明暂时离开雾村?想必只要有了言灵的帮助,这也不是件难事?应该轻松就能解决了吧?」
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神明毫不留情地嘲讽大笑,彷彿杨宏儒在信誓旦旦地说着什么天方夜谭似的。
然而对神明来说,确实是个天大的笑话。
「难道不是因为文明那孩子,想都没想就拒绝汝了吗?」
……被发现了。
不过杨宏儒本来也不认为,这么简单就可以轻易说服,何况对象还是活了不晓得多少时日的神明,不被看在眼里才是正常的。
「我只是认为,明明神明大人您才是这个雾村的守护者,为什么还需要由文明来担当?这不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因为吾高兴啊。」
神明理所当然地回答,语气很是愉悦,然而不等杨宏儒出声回应,便又自顾自说了下去。
「这样好了,不如吾等来进行一场游戏,作为打发时间的娱乐?只要汝赢了,吾就负责完成汝的愿望。若是输了,汝就必须将自身的灵力交付予吾。」
「……赌约内容是什么?」
「就把汝口中所说的那样东西,找出来并带给吾。要使用什么手段都是汝的自由,唯独不能杀害文明,当然吾也不会出手,甚至不会提醒那孩子。」
根本摆明了,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恐怕只要一婉拒,杨宏儒完全可以肯定,他不是被不留情面地赶出雾村,就是一辈子被神明囚禁在这,再也无法联系外界。
然而无论哪种,都是此时的杨宏儒不愿碰到的局面。
「知道了,我答应您。」
不管怎么样,总之先应承下来便是,之后的事再慢慢考虑。
无论是对顏文明的歉意或其他种种因素,好不容易找到一丝渺茫的希望,有可能因此失去灵力算什么?哪怕要他付出性命都无所畏惧。
「可是……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特地让他抢顏文明的东西什么的,其实只要神明亲自开口,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何必把简单的事情绕这么一大圈?
杨宏儒毫不怀疑,即便夺走顏文明的性命,他都能笑笑地双手奉上。
就好像在顏文明的字典里没有反抗,永远只有逆来顺受的份。
「那个孩子太善良了。」
杨宏儒实在很想问,善良究竟哪里不好?
不过他也清楚地晓得即使询问,大概也得不到正确解答。
「就是因为过于善良,所以才不行啊。」
剩下的话语杨宏儒没有听清,从窗边猛然炸裂开来的烟火便吞噬了所有声响,也让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移转而去。
绚烂的烟火争先恐后地点亮整个夜空,霸道地佔据整片黑暗。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还能看见如此漂亮的景色……
不过可惜了,陪着他欣赏的不是顏文明,而是压根不解风情的神明。
平时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即便颓废地发呆,能待在顏文明身边便是件令人安心的事,只是这下大概是无法真正地成为朋友。
能提早认清现实也不错,毕竟打从最开始他们所处的立场就不同。
无法实现的念想,终究只会是过于贪婪的愿望。
「啊、文明的表演要开始了。」
最后一颗烟火在天边炸开之际,底下也逐渐点亮一盏盏灯笼,与不知道何时窜出的绿色光点相互辉映,使得从高处往下看异常妖冶。
此时的顏文明身穿纯白狩衣,手持折扇站在高台翩翩起舞,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除了高雅贵气,整个人还散发出凛冽的尖锐气息。
洁净的衣角翻飞,划出优美的弧度,时不时的一顰一笑勾动人心。
完全不像平时温文儒雅的他,此时此刻,反倒成了遥不可及的存在。
简直像一把锋利的宝剑,随时能够划开面前的阻碍,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让那个人停下脚步,朝着心中的目标迈步而去。
不知为何,杨宏儒总觉得这样的顏文明很是陌生。
「看在还算有缘的份上,提点汝一两句也不是不可以。命运的洪流早已註定,强行更改,仅会使最后的平衡崩于一溃。」
「您的意思是让我不要随便违背命运?」杨宏儒对这种哲学的话题不是很感兴趣,「说得简单,但到底要怎样才能知道,什么是所谓的命运?」
「心之所向,亦是因果线的终点。」
「……」
老实说更听不懂了。
为什么每个字拆开他都能理解,组合在一起却好像变成另一种语言?
还是说就只为了看他窘迫或伤透脑筋的模样,才故意胡说八道,其实根本没那回事?但神明又没有理由骗他这种普通人。
「无法理解也无所谓,时机一到,汝自然能明白一切。」
杨宏儒不置可否。不如说要不是看在文明的面子上,他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反驳回去,而不是像这样选择默不作声,哪怕对象是神明也无所谓。
命运……吗?
与其说是命运主宰所有,不如说是当下的选择成就未来。
如果什么都不去做,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他是不可能吞下这口气的,何况杨宏儒能够肯定,那样绝对会让未来的自己后悔莫及。
「总而言之,只要文明还留有一口气,您就不会出手阻止,对吧?」
「当然,吾说到做到,不过是件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
神明的语气带有显而易见的傲慢与嘲讽,却反倒让杨宏儒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到最后即便神明翻脸不认帐,他也无法多争辩什么,然而能多一份保障也不错,至于顏文明可能会有的感受,杨宏儒连思考也不曾有过。
无关情义,也与是非对错也没有关联,只是单纯的立场不同。
除了事后道歉,又能怎么办?
何况这确实是他的初衷,谁都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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