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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车的也不是马,是骡。
    好在程丹若和白芷的体重都不大,郝妈妈又病着不作妖,速度不算太慢,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天黑前回到了松江府。
    松快几日,又要进鸟笼子了。
    程丹若打起精神,第一件事就是去萱草堂拜见陈老太太。
    果不其然,一走多日,陈老太太已经有些不高兴,不冷不热地问:“回来了?”
    “请老太太安。”她福身下蹲,结结实实行满请安礼。
    陈老太太面色淡淡:“起来吧。”
    程丹若起身,十分明显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而后松口气,面上露出喜色:“看到老太太气色颇佳,我也放心了。这几日在外头,没了您的看顾,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
    马屁拍得有点虚伪,可谁也不会戳穿她。
    陈老太太缓和了神色。
    程丹若赶紧奉上一串佛珠:“这是我请托寺中高僧开光诵经的菩提珠,祝佑老太太百病全消,延年益寿。”
    少有老人不迷信,更罕有老人不爱活得长的。
    陈老太太转怒为喜,枯瘦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欣慰道:“有心了。”
    “丹娘能做的也就这些了。”程丹若垂首,不好意思道,“还盼您别嫌弃。”
    “你心里惦记着我这个老太婆,就够了。”陈老太太似有所指。
    程丹若霎时噤声,心里却很无奈。
    其实,陈老太太生病前,婆媳两人的关系并不算差。
    陈老太太寡妇带大两个儿子,性情刚毅,在后宅说一不二,黄夫人出身良好,贤惠孝顺,无子时主动替丈夫纳妾,打理后宅也井井有条,无可指摘。
    然而,陈老太太中风后,一切都变了。
    重病本就折磨人,当人日复一日瘫倒在床上,身体不能动弹,饭要人喂,尿要人把,对于心理是极大的考验。有许多病人本来通情达理,病后也会变得古怪牛性,常常折磨家人。
    搁在现代,子女还能请护工找保姆,但在古代,丫鬟仆婢再多,当婆婆的要磋磨儿媳,谁能反对?
    这是“孝”。
    只要陈老太太点名要儿媳妇侍疾,黄夫人就得一天到晚待在这里,替婆婆喂药擦身倒尿壶。
    本来尚过得去的婆媳关系,在短短半年内迅速恶化。
    那段时间,程丹若也被折磨得不轻,睡眠不足,焦虑抑郁,头发大把大把掉,逼得她孤注一掷,直接中西结合莽了过去。
    运气不错,陈老太太居然慢慢恢复了。她也因此得到老太太的欢心,连陈老爷都夸赞过她几次,算是在陈家立住了跟脚。
    然而,婆媳间的仇却结下了。
    黄夫人恨老太太作践人,老太太恨儿媳处处违逆,结越结越深,已经到拿孙子的婚事斗法的地步了。
    程丹若一点都不想介入其中。
    一个是实权领导,一个是名义上的大领导,谁都得罪不起。
    她装傻,使出浑身解数,将老太太哄得暂时忘了这事,然后伺候她睡下,这才前往正院向黄夫人请安。
    说实话,点已经过了,黄夫人已经用罢晚饭,卸妆洗漱呢。
    听了丫鬟的通报,她也懒得重新梳妆,随口打发:“同她说我知道了,叫她好生休息,明儿再来吧。”
    丫鬟原样转述。
    程丹若没说什么,在屋外行礼请安,做足礼数后,才返回自己的房间。
    紫苏已经烧好热水,准备服侍她洗浴。
    “我自己来就好。”程丹若婉拒丫鬟的帮忙,自己解开头发洗澡。
    肌肤浸入热水,紧绷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片刻。
    太不容易了。
    在古代洗澡可是件麻烦事,要烧热水,要注意不能受凉,冬天一月洗两次已经很好,夏天才能稍微任性一些,可终究在别人家,能忍则忍。
    以前,她能车厘子自由,现在,洗澡都不自由。
    怎么就混到这个地步了呢?
    程丹若扒在浴桶边沿,怔怔出神。
    遥想当年刚穿越的时候,她也曾有过雄心壮志:不求皇子阿哥都爱我,凭现代的医学知识,做个谈允贤第二不过分吧?
    然后就被现实教做人了。
    最初,父亲并不想教她医术,几本医书是他的宝贝,动一下都要挨训斥。只是后来迟迟没有第二个孩子,才勉强放宽了标准,教她学些粗略的药理。
    那会儿,程丹若已经了解到古代生活的不易,不再不切实际,只想努力学习,争取获得父亲的认可,将来多点话语权,别一无所知就被许配了人,十五六岁就难产挂掉。
    这样,够本分实际了吧?
    又一次被教做人。
    战争来了,死人,兵祸,动乱,全家死光,寄人篱下。从前痛骂父权一百遍,真的无父无母了,才知道“自由”等于“任由欺凌”。
    她的人生目标一降再降,现在只有最卑微的要求。
    ——想活得像个人。
    结果呢?又陷入了婚姻危机。
    放跑了还是不错的陆举子,后面跟着的居然是共享男人,打算以出家作为最后的退路,却想律法不允许,完全堵死了后路。
    是她太愚笨,白瞎了穿越女的名头,还是世道太难,古代的女人根本不配做人?
    莫非,她最正确的路,是该上巳节抓住什劳子陆子介,嫁给他,相夫教子,等到他功成名就,给她挣个封妻荫子?
    这个念头一起,鸡皮疙瘩顿时爬满全身。
    不,不行。
    程丹若咬紧牙关,心想,我要是真的做了这样的选择,就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古人。
    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绝不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程丹若暗下决心。
    *
    又两日,白芷的母亲上门,求见程丹若。
    她是陈家旧仆,黄夫人自无理由阻拦,任由她与故主相见。
    虽然已经放良成良民,白妈妈仍然十分客气,按照以往的礼节向程丹若请安。这也是应有之义,时下的规矩便是一日为奴,终生为仆。
    只要是白家的孩子,哪怕功成名就,见到程丹若也永远低一头。如此才算不负旧日之恩,否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说忘恩负义的。
    “问姑娘安,姑娘近日身体可好?”白妈妈关切地问。
    “都好。”程丹若以客相待,“妈妈请坐。”
    白妈妈这才斜斜坐下,说出来意:“家中种了些瓜果,近日都熟了,专门摘了些请姑娘尝尝,还有一篓桃子,不值几个钱,算是老奴的一番心意。”
    “多谢妈妈惦念。”程丹若道,“你和白奎身体可好?”
    “托姑娘的福,我们都好。”白妈妈说,“只是担心白芷这丫头,不知她伺候得可得力?”
    “她很能干,我身边属她最贴心。”
    两人颇为生疏地客套一番,才切入正题。
    白妈妈问:“姑娘叫白芷传信来,不知有什么事吩咐?”
    “我请您打听的事,可有结果了?”
    “姑娘是问女户一事吧。”白妈妈语带迟疑,但还是道出了打探到的事。
    按照大夏的律法,允许女子立户,可大致分为两种:一为畸零户,即是家中无夫无子的情况下,女子为户主,多为寡妇,只有极少数的女儿户,也就是在室女为户主的。
    作为畸零户,女户家可免除徭役杂差,但仍然需要缴纳赋税,总得来说,算是受到优待的一个群体。
    二是只要家中有女子进宫当侍女、乐舞姬、女轿夫的家庭,可改为女户,即是所谓的宫廷女户、宴乐女户、抬轿女户,这种家庭同样可以免除徭役,无论是否有男丁。
    程丹若想打探的自然是前者,在室女为女户。
    这也是她从前预备好的另一条退路。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白妈妈为难道:“女户并不好听,若非迫不得已,鲜少有人家立为女户。”
    程丹若已有心理准备,却追问:“那我能自立为户吗?”
    “姑娘须得去官府核补黄册,再附籍。”
    黄册就是户口本,程丹若原来的户口本当然没了,或者说,这东西一向都由一家之主保管,她见都没见过。而以她逃离战乱的情况看,属于流民,按照规定,距原籍千里之外,可在当地入户,她符合条件。
    但问题是……“此事若不能得陈大人应允,恐不能成。”白妈妈显然不建议她这么做。
    第21章 心理争
    程丹若大感头痛。
    以流民的身份要求附籍,操作难度极大。首先她是个女人,女人立户本身就是非常罕见的事,拿钱贿赂都难如登天。
    要陈老爷帮忙?不可能。
    让自家亲眷,还是一个孤女自立为户,不知道的人听了,肯定以为陈老爷连个孤女都不愿养活。
    陈家丢不起这个脸,故必不赞成她立女户。
    退一步说,她通过种种手段,成功立为女户,日子就能好过了吗?非也。
    理论上,官府会给流民发田地,或者让他们自己开垦荒地,然而土地兼并岂是玩笑?江南的田,早就给达官显贵占完了。
    这群人占据大量隐田不说,还有更过分的,他们勾结官府,把自己的田地挂在农民名下,让农民交税。农民都没见过所谓的田,却被迫背上各种赋税,被坑一次就能全家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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