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抱着没有意识的凝月,另一手搀着凌枫辰,向府门跑去,高声喝道:「出事了,快传大夫!」
王府前厅,刘希淳满脸焦急,不自觉的已经绕着大厅走了好几圈了。
薛氏看了不禁道:「淳儿别担心,大夫已经在诊治了,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刘希淳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薛氏看到儿子满身血渍,鬓发纷乱,神情憔悴,心疼地道:「你也累坏了吧。要不,先去休息会儿?」
刘希淳摇摇头,他自责道:「都怪我…」
忽见厅中闯进一个男孩,莽莽撞撞,一进厅便喊道:「凝月姐姐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原来是欧田一听到凝月受伤的消息,着急地跑来弄清楚。
薛氏责怪地道:「小欧,怎么能这么无礼!」
欧田这时才发现自己失态,连忙行礼道:「给王爷,还有老夫人请安。」
刘希淳摆摆手,示意无妨。
过了不久,王府的大夫从内室走了出来,对着几人摇摇头道:「凌公子已经醒了,小人帮他处理好伤口,要好生休养几日。只是这后半辈子…可能就得独臂生活了。」
刘希淳听到凌枫辰没了生命危险,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又着急地问道:「那凝月的伤势如何?」
大夫叹了一口气,说道:「她的伤口太深了,虽然只是伤在肩膀,没有触及要害,但是血流不止还是会送命的。」
大夫满脸无奈,向刘希淳稟告。
刘希淳连忙迎了上去,急问道:「所以现在的状况如何?」
大夫跪了下来,拱手道:「王爷恕罪,小人无能,只能暂时先给姑娘止疼。」
刘希淳听了面有慍色,提高声量,急道:「难道便没有办法了?」
大夫懦懦地道:「这等伤势,或许只有宫中的太医有办法医治了。」
刘希淳听了连忙道:「那还等什么?快唤人去请太医啊!」
满厅僕役丫环无人敢动,薛氏见了摇摇头,出声道:「淳儿,你别一急就什么都不顾了。你想想,太医怎能为了一个婢女就出宫诊治呢?」
原来,太医平时在禁宫内负责皇眷的健康伤病,虽然有时宫外的皇亲国戚患大病时还能通融出诊,但凝月只是一个婢女,又怎么能劳驾太医专门来为她医治呢?
却见刘希淳神色怪异,他反问道:「难道丫鬟的命就不重要了吗?她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们不去,那我亲自入宫!」
刘希淳一直觉得很奇怪,怎么那么多的人都认为,公子小姐就像金枝玉叶,捧在手上还怕化了,但下人的的命就丝毫不值钱吗?都生死交关了,竟还在纠结那要命的礼法。
刘希淳正要转身出门,忽然有个声音道:「公子,还是我去吧。」
原来是欧田,他在旁忍了许久,终于找到能为凝月出力帮忙的机会,便自告奋勇。
刘希淳点点头,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令,交给欧田,慎重地道:「小欧,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不论用甚么方法,都要将最好的太医带回王府!」
欧田应了1声,飞奔出了大厅,马不停蹄地向宫门赶去。
半个时辰过后,刘希淳梳洗出房,看到傅宇轩及洛霞已经回来,也是坐立不安,尤其是洛霞,她觉得凝月是为了她才牺牲的,因此很是自责。
不一会儿欧田也回府了,刘希淳见了大喜,因为他看到,跟在小欧身后的竟是大熹朝的医中圣手,太医院使钟宇!
刘希淳向钟宇拱拱手,便由薛氏领他至内厅诊治。
刘希淳有些讶异地讚赏欧田道:「小欧,你怎么把钟太医给请来的?」
这正五品的太医院使,太医院的最高长官,一般是不随便出诊的。
欧田开心地道:「我一进太医院,便喊说要请最厉害的太医,钟太医一见我是广陵王府的人,便提着药箱随我来啦。」
他愈说愈有成就感,刘希淳也不知自己的名号在宫中竟也这么有用。
傅宇轩在一旁呼了一口气,露出笑容道:「医中圣手出马,凝月的命算是保住了。」
在京里长大的人都知道,这钟宇专门和阎王作对,阎王要人三更死,他再不济都能把人续命至五更。
却听欧田忽然咦了一声,问道:「怎么你们都回来了,我爹呢?」
眾人才刚舒缓的神情,此时都是一僵,互相交换了眼神,有些心虚。
刘希淳拍了拍欧田的肩,有些难以啟齿地道:「小欧节哀…老欧他,被那魔头给杀了。」
欧田一听,啊的一声惊呼,便晕倒过去了。
夕阳斜照,大半天过去了,前厅中只剩下刘希淳一个人,早上凝月以身迎爪的惊险画面彷彿歷歷在目。
近日,那些梦境里的诗词在他的脑海里愈来愈清晰,刘希淳喃喃道:「春荣秋谢花折堕,生关死劫命存疑…指的,便是这一遭吧?」
他正出神地想着,忽然听到内室门开,钟太医终于出来了。
刘希淳急急忙忙地上前相询,钟太医摆摆手,向他道:「启稟王爷,这位姑娘失血过多,伤口太大,而且由于延误治疗,以大熹现有医术来说,本应该是活不过三天的。」
看到刘希淳着急到眼睛都快冒出火来,钟宇连忙接道:「幸好前些年,那个洋人利玛竇,送了一本奇书给老夫,里头包罗万象,无论内伤外伤,皆有新奇强效的另一番理论。老夫如获至宝,今日终于可以用上了。」
那时利玛竇刚至京城,为了将天主教传入上层,大肆结交高门,这钟宇也收到了一本医书译本。他口中的奇书便是闻名西方的伊本.西纳所穷极一身的心血「医典」。
刘希淳心想:「看来这利玛竇还真有些高明之处,改日真得找时间登门致谢。」
他神色略缓,向钟宇问道:「所以,凝月性命无虞了?」
钟宇也笑了出来,向刘希淳道贺:「恭喜王爷,融合中西两家之长,这位姑娘总算是救回来了。
」刘希淳大喜,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舒缓了下来,他向钟宇行了个大大的礼,还付了极高额的诊金以表谢意。
虽然性命无虞,但凝月仍昏迷不醒,刘希淳不顾眾人相劝,执意在她榻旁守着。
他紧紧握着凝月的手,看着那圆圆的脸蛋,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就如同一个细緻的陶瓷娃娃。
这个女孩从小就形影不离地跟在他身后,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这种感情是润物无声,细水长流的。
虽然刘希淳也十分感激,但人性就是如此,到了失去时才懂得珍惜,对于已经拥有的东西,时间一长,便会渐渐趋于平淡,甚至当成理所当然的了。
现在忽然意识到有可能要失去她了,刘希淳才赫然发现,这小姑娘在自己生命中,竟已占有不可替代的位置了。
一天一夜过去了,刘希淳有些抵挡不住睡意,开始打起瞌睡,但他努力克制,强压着倦意。
又过了许久,凝月终于恢復意识,她微微睁眼,马上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清俊的脸庞。
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了,看到刘希淳神色憔悴,满脸倦容,她心中有些心疼。
忽然感到手中一紧,这才发现,刘希淳即使睡着了,却还是没有将握着她的手松开。
凝月微微一震,刘希淳便醒了过来。
他一醒来便看到凝月那甜甜的笑容,怜惜地问道:「你怎么这么傻啊?这么衝动就…」
却见凝月眨着眼,微笑道:「公子,我不傻啊,凝月是不想让您为难。用我微不足道的小命,去换少奶奶的平安,很值得啊。」
这话听起来有些矫情,但此时从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刘希淳看着她的笑顏,深知此言着实是发自肺腑。
刘希淳更加自责,他抚着凝月的头,宠溺的责备道:「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你们在我的心中都非常重要,不要再说自己微不足道这种话。」
凝月乖巧地点点头,却又忍不住露出微笑。
刘希淳见了奇道:「你应该痛的受不住了吧,怎么还笑得出来?」
却听凝月回道:「虽然伤处还是很疼,不过我很欢喜啊。」
说着忽然感觉一阵抽痛,连忙又去摀着缠着厚厚绷带的右肩。
刘希淳看了都觉得疼,摇摇头道:「都伤成这副模样了,还有什么可欢喜的?」
凝月怕刘希淳担心,她忍住疼痛,露出个灿烂的笑靨道:「想到公子竟然日夜不离地守着我,人家一醒来,睁开眼便看到您那担忧的神情,真的感动到都不知要说什么了…」
刘希淳听了又心疼又震撼,那么多年来都是凝月服侍自己,照顾自己,相较之下,自己只是守了她几个晚上,竟然就能让这个小姑娘如此的感动。
却见凝月似是真的感触良多,她望着刘希淳,认真地道:「凝月只是一个奴婢,公子如此对我,纵使死十次,一百次,婢子死而无憾!」
看她那真诚的眼神,刘希淳真的觉得凝月是一个很天真、很单纯的姑娘。从小常常因为自己对她的一点点好,她就感动到不行了,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任何事。
两人正交心地谈着天,忽然见洛霞走进房来,她一进来便着急地问道:「凝月没事吧,怎么这么久还没醒过来?」
凝月娇声道:「婢子没事,多谢少奶奶关心。」
洛霞此时也走到了床榻旁边,她一开口便问道:「凝月,你怎么这么傻?你以为这样他就会放了我吗?」
凝月淡淡地笑道:「婢子没有想那么多,那个时候心里只是觉得,公子和少奶奶在一起时总是眉开眼笑,以前从来没有见他这么开心过,所以也就没有多想…」
洛霞心里又自责又惊讶,自责的是,凝月为了自己犯险牺牲。惊讶的是,这个平时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内心竟然如此刚烈坚韧,为了刘希淳能这么义无反顾,她对这个姑娘真的是刮目相看了。
看着房内三人和乐融融,门外的欧田却暗自握紧拳头。
这个男孩一日之间,便经歷了凝月受伤,相依为命的父亲惨死。
他心里极为愤慨,暗暗怨道:「刘希淳,你不是武功高强吗?怎么连自己身边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有我父亲惨死,你也要负起责任!」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本就对刘希淳不甚满意,现在连逢噩耗,更是直接将这些责任全都算在刘希淳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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