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于祗的手机在床前凳上震了起来。
她的身体虽被江听白箍着,动弹不了,但不妨碍她脑袋左摇右摆。努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江听白假装翻了个身,暂时松开了她,于祗如得了特赦一般匆忙爬到床下,随便扯了件地上的衬衫遮住上半边,她摁下接听键,“吴逍?”
吴逍有些怕挨骂,“于律,lt的材料在你那儿吗?我今天要去法院立案,昨天好像落你车上了。”
于祗正愁找不到理由晚些去律所,“没事,我去。”
吴逍挠了挠头,“这种小事情怎么好让你亲自去啊?您是嫌我太笨?”
哎哟喂。
现在的小伙子真叫一个脆弱,就这还高考状元呢,对自己是半点儿信心都没有。
他要能有江听白八千万分之一的自恋,于祗也不必又教业务又当心灵jsg导师了。
“不是,lt的案子它比较复杂,”于祗耐心地解释说,“我也要去办点别的事,正好。”
吴逍看了眼于祗办公室里坐着的明艳女高管。
“还有啊姐,”他捂着话筒走到电梯边说,“顾小蝶又来找你了,还是为荣总的正室当众泼她泔水的事情,她要你立刻来见她。”
于祗本来就心烦,“那你告诉她,就是她家的小时工,也不可能召之即来。”
吴逍最佩服他师傅的一点就是,于祗可以气定神闲又游刃有余地面对所有难缠的客户,而且她永远是一副温柔的语调。
那种字里行间的顿挫感,和别人模仿不来的节拍,有十足春风融雪的花腔。
于祗刚放下手机,就听见床头传来一声嗤笑,她抬起头看过去。
江听白半靠在床头,额前的黑发睡得有些乱,但丝毫不影响他生得好,尤其他上身还光着。
她强忍住了咽口水的冲动。
江听白好整以暇地问,“你平时,对待客户就这个态度?”
于祗没好气道,“她对我是什么态度,我对她就什么态度。”
这顾小蝶被她的金主宠着,凭着三等学历九流人品当上了anna珠宝的设计总监不说,整天的在公司里颐指气使。
为着荣太太在大堂里泼了她一身泔水的事儿,她非要出这口恶气,找权立给她打官司,可于祗他们权老大早就封刀不接这种急茬了。
本来是要推给高律的,但于祗很不巧地打他办公室过,顾小蝶一眼就认出她,“这是不是于家二小姐?能让她给我当律师吗?”
高律说当然能,这是我们律所最优秀的年轻律师,您真是好眼光。
于祗心想快歇了吧你,上次她对着一份三百多页的合同出具律师意见晚了一小时,还骂她小废物点心呢。
顾小蝶倒是挺实诚,“因为我听说于二小姐是这些有身份的人里头,最善性平和的一位。”
于祗当然不愿意搭理她,“这类侵犯公民人身权利的案件我不是很有经验,还是让我们老大亲自接吧。”
顾小蝶挤眉弄眼地说,“这不是权立他老了吗?”
“你是怎么知道他老了的,试了吗?”于祗当即特别奇怪地问。
高律清了清嗓子,“工作时间,你注意点尺度啊。”
于祗:“......”
为高律的企业级理解打call。
等顾小蝶说完全部诉求走了以后。
高律才卸下了伪装,“这小妞儿长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于祗一边整理着她颠三倒四的描述,边问道,“那鼻子不是鼻子得是什么样子啊?”
“就你被强迫接客这个样儿,”高律递给她一面镜子,让她自己好好照一照,“她以前还给你爸当秘书呢。”
于祗直接拿上东西走了,心说没错,但她的目标是当我小妈。
可就最后的结果来看,明容女士是有点子厉害手段在身上的,她很快就处置了这个急于上位的女人,而且解决的悄无声息。
没有对于家,对集团股价造成太坏的影响,避免了声誉风险,还能边冲着咖啡对她女儿说,“就这种上不得盘盏的货色,我修着指甲就能结果了她。”
明家的词典没有赶尽杀绝四个字。
包括她教给于祲兄妹的,都是待人当宽而有节。
江听白忽然笑了一下,“也不错,我总怕你在外面吃亏。”
就她那样式儿的,什么都不放到明面儿上来说,爱装大度文雅的,生把自己套进精致的外壳里。
像契诃夫的《套中人》一样。
“即使在最睛朗的日子,也穿上雨鞋,带上雨伞,而且一定穿着暖和的棉大衣。他总是把雨伞装在套子里,把表放在一个灰色的鹿皮套子里;就连削铅笔的小刀也是装在一个小套子里的。”
江听白念高中的时候每次读到这一段,脑子里总会浮现于祗如雾如烟的眉眼。
记得有年江家大摆席面,大人们在外面草坪上谈天说地,偶尔也聊两件正经事。一屋子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们都围在客厅里追来赶去的,要不就是争抢着玩儿那个从柏林买来的能折叠的八音盒。
吵得江听白头疼。
只有于祗穿着小洋裙,安静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捧着本法文原版的《小尼古拉》儿童读物在看,不时念一两句法语对话,那一年她才只有八岁。就已经把时刻注意仪态这件事糅刻进了血脉里。
江听白那时便注意到了她。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句话来。
于祗花了足足两分钟才酝酿出的,好几句不输气势的回怼都没能派上用场,又被她从喉咙边儿上给憋了回去。
他说,我总怕你在外面吃亏。
江听白用了个总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总的?又都是怎么怕的呢?而他为什么要怕她吃亏?
于祗再没旁的话可说了,谁知道江听白是不是憋着又要拿她开涮,以前他也不是没玩儿过欲抑先扬这一套。
她只有攻击别的,“大早上的,烦你穿上件衣服。”
江听白抽了支烟出来,“我的衣服穿在你身上。”
他夹烟的手点过来时还有几分言语形容不出的禁欲感。
于祗迅速低头看向自己,手忙脚乱下她只扣了下面两颗扣子,那两瓣圆润快包裹不住。
她咳了一声,尽量自然地拉紧了衣服,“但请你注意,不要在我的卧室里抽烟。”
江听白没有点烟,也没有立刻放下。
他好笑地问,“如果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根清晨事后烟,那我就不抽。”
于祗:“......”
他究竟认为自己有多招人喜欢啊?
于祗直接往浴室里去。
她完全被事后两个字弄乱了,脑子里不停翻滚着那些少儿不宜的片段,甚至她脸上意乱神迷的表情都一清二楚。
走到门口时,她背对着江听白把衬衫脱下来,一鼓作气地扔在了他的脑袋上,“你爱抽不抽。”
江听白把罩住他头的衣服扯下来,兀自笑了又笑,于祗这么着对他才真有点意思了。
有些娇憨,爱恼人又不讲理,还很霸道。
和于二小姐为人赞颂的温良贤德的样子相去甚远。
人站在特定的地点,总能回忆起一些更难堪的事情来,就好比现在的于祗。
她洗完澡站在衣帽间里挑衣服的时候,刚拿上一套浅灰色的职业装要换上,脑子像突然通上电的马达一样转起来。
莫名其妙就冒出这么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听白哥,小时候你打我那么多下手板子,还给我。”
当时她的手就撑在落地镜上,江听白下死手掐着她那把细到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的腰,重重叠叠地朝这一头撞来。
他衔着她的耳垂,“嗯?你想要我怎么还。”
她侧首咬在了江听白左手的手腕上。
又饱含满口的血腥气,回过头去吻他,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感。
江听白只记得,当时他脉搏的扑咚声清晰而响亮的从经络纹理中扩散开来,震得他耳膜疼。
于祗下楼吃早餐的时候,有些心虚地往江听白手背上瞄,果然从袖口处哨探进去,隐隐有一道鲜红的牙印在那儿。
眉姨端上豆浆来,“给先生也倒一杯?”
于祗摆了下手,“他不喝咸豆浆。”
那一年于祗还小,她去江家做客,太晚了陈雁西就留她下来住,等到第二天早上一起吃饭时,佣人给她端了杯甜豆浆,于祗问能不能换成咸的。
江听白当时就说了俩字,“矫情,哪有人喝豆浆喝咸口的?”
于祗当着江父江母的面不好发作,柔柔地说,“可我在上海的时候就是喝咸的呀。”
江听白却说,“这是北京不是上海,懂顺时随俗?”
于祗当时就在心里骂他,嘿孙子,你又懂什么叫主随客便?
陈雁西让人换了咸的来,“好了,织织既然喜欢就喝好了。”
可于祗表面上没说什么,不代表她就没有小动作。
那天上午她在江听白的点心上都撒了一层盐,连茶里头也加了盐,江听白跑完步回来,他坐在长沙发上拈起一块栗子糕就往嘴里送。
但立马就吐了出来,“这怎么会是咸的啊?”
江听白又捧起茶喝了一口,妈的,比刚才的糕点还要咸。
他今天要死了就是被齁儿死的。
于祗站起来给他道歉,“我刚才尝了栗子糕觉得不太甜,就撒了一层糖在上面。”
“你当真分得清盐和糖?”江听白吊起眼睛看她。
于祗摊了摊手,一副“我虽然办了坏事,但我真的是无辜”的表情,“这个要看运气。”
江听白扔下茶盅就上了楼,气得连午饭都没有下来吃。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于祗这个惯会拿腔拿调的小姑娘,其实一肚子损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