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的第一百三十六天:被污染的水域◎
江暮云想了想道:“先按我们原定路线走, 如果路上碰到划自制船的,就把人拦下来问一问。”
不继续走也没办法。
总不能现在大家直接掉头,满天下地去找有没有自己划船的幸存者吧。
虽然不知道北方发生了什么, 但江暮云觉得, 既然那些划着小木筏还拖家带口的人都能逃到南边来, 没理由他们远远一照面就十死无生的局面。
而且他们带出来的这几只变异动物,对于往北方去这件事都没有表现出抗拒。
以变异动物对于危险的敏锐感知,如果北方闹了大灾,没理由它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于连长抹了把脸上溅到的雨水,半点犹豫都没有:“好。陈城你先把个方向, 我盯着周围,看见合适的船就直接开枪逼停。”
要找划着自制小船往南跑的幸存者并不难。
能弄到正经机动船的人是极少数,连用得起皮筏的人都不多。
普通幸存者出逃, 用的基本都是自制的木筏,或是用塑料桶等东西拼凑起来的临时逃生船。
只过了一个多小时,于连长就发现了合适的目标。
那是一支由几条捆在一起的简陋木筏组成的小船队, 队伍里大概有二十多号人, 不仅有老人孩子, 还有个不知道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的女人。
那女人被照顾得很好,队伍里的人专门给她在木筏上钉了一个粗糙的木架床,让她躺着的时候不至于被泡在水里, 边上还围着几个孩子,不时给她盖被递水, 陪她讲话聊天。
看上去像是一大家子亲戚。
人家忙着赶路, 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声也只是抬头看了眼, 然后默默调整了一下方向, 往离他们更远的地方划去。
于连长瞄准他们船前不远处开了一枪, 水花伴着枪响声飞溅,船上的人一时有些惊慌失措。
“大舅,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握着船桨的年轻人面色有些苍白,向着站在船头的中年男人看去。
中年男人咬牙:“不会是碰到抢劫的了吧?先转向,背着他们走,我们避开人家看看,万一是误会呢?”
眼看着这一行人直接调头了,于连长又放了一枪。
现在油珍贵得很,多跑一米都是浪费,于连长可不想跟人玩我追你逃的游戏。
这回子弹的落点离他们更近了,飞溅的水花甚至直接扑到了那中年男人的脸上,让这一船人都是既惊又怒。
难道真是打劫的?
“大哥,先停下。”躺在木床上的女人冲中年男人喊道:“应该不是打劫的。”
坐在女人边上的几个小孩见女人想要起身,连忙七手八脚地给她搬了木板和被褥垫在身后,好让她坐得舒服一点。
女人靠着被湿气浸出了霉味的旧棉被,轻轻吸了两口气,而后才道:“人家这又是开船又是开枪的,把我们一家子骨头拆了都比不上他们烧的油贵,怎么可能是为财。”
站在船尾的半大少年也道:“人家隔这么老远开枪都能打到我们这儿,八成手里有狙。真想对我们下手,那子弹就不是打水面,而是直接对着人了。”
床上的女人嗓音有些虚弱:“跑也跑不掉的。把小船拆下来给爸妈和囡囡他们坐,小浩囡囡你们先划船带爷爷奶奶往那边走,我们几个在这儿等着。”
一时间,船上一派生死离别的景象。
好在江暮云几人的速度还算快,在那头的小船刚刚下水时,两艘船之间的距离就已经不足百米了。
“我们没有恶意,拦下几位也只是想和几位打听个消息。”
那头小船刚被推出去,于连长的声音就夹在雨声中传了过去。
船上的人把老人孩子乘坐的小船往外推的动作一顿,几人面面相觑,对于连长的话有些半信半疑。
中年男人看向床上的女人,那女人思忖片刻后对男人道:“问他们想打听什么。”
男人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扬声问道:“几位尽管问,凡是我们知道的绝对半点不瞒着。我们着一家老小是从北边仓皇逃难来的,身上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几位要是能看得上就全部拿走,就当是交个朋友。只要能给我们留条命、留条船就行。”
说话间,江暮云几人的皮筏艇已经到了那几条小木筏跟前,带起的波浪将那几条小木筏往远处推了推。
发动机关停,江暮云也不管船上话事人是谁,只扬声问道:“我们要打听的就是这事。几位说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不知道具体是哪边,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船上几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那中年男人才迟疑道:“我们是从齐市过来的,其实不止是齐市,齐市周边的几个城市的人都在往南跑。”
中年男人看着江暮云几人手上端着的枪,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人家手里呢,由不得他不怕。
不等他继续开口,一道有些虚弱的女声就传了过来:“齐市有一家规模很大的电池加工厂,后来遭了灾,加工厂毁了,里头的东西全都顺着水漂了出来。”
一个面色惨白的女人整个倚在一个半大少年的肩上,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船头,对江暮云几人道:“从前我们都没当回事,反正哪哪儿都是长得奇形怪状的东西,直到这次大水。”
女人勉强站直了身,左手掀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衣服下溃烂的皮肉:“水里生出了很多很多……鱼?”
女人说着,对江暮云几人露出苦笑:“我也不知道那些东西算不算是鱼。它们能上岸,会咬人,扑腾起来能跳一人高,被它们咬一口,伤口就会直接烂掉,像我身上这些一样。”
饶是见惯了各种惨状的江暮云,在看见这女人身上的伤口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伤口已经看不出伤口的形状了。
它更像是一滩污泥被团成了团,直接贴在了女人的腰腹间。
污泥上还依稀可见蓝紫色的金属光泽。
“这只是被咬了个牙印,肉还没掉。”女人站在船上晃了几下,她身边的少年急忙一把将人扶住,试图让女人靠在他身上。
女人借少年的力量稳住身形,而后拒绝了少年搀扶她的动作,艰难地将她身上那件t恤的宽大领口扒开。
她已经溃烂得如同腐尸一般的右肩露在了众人眼前。
从锁骨到大臂,整个肩头的皮肉外翻,像是有人用钝刀逆向刮起鱼鳞,鱼鳞没刮掉,反而一片片地翘起来,大小不一毫无规律地挂在鱼皮上。
一片密密麻麻焦黑泥泞的烂肉鱼鳞中,偶尔还能窥见一截死气沉沉的森白骨头。
女人直接撕下了一片烂肉,放在手中给江暮云等人看:“我肩膀这块儿在四天前被咬掉了两块肉,伤口附近的肉一点点烂死。起先还会疼,到现在这里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
做完这件事后,女人仿佛被耗尽了力气。
她丢掉那块自己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的皮肉,佝偻着靠在少年身上。
陈教授已经不自觉得偏过了头,不忍心再看这可怖的场景。
原本站在江暮云身后的陈城,在女人撕下肩头的皮肉时,不自觉地抱上了江暮云的胳膊。
她再聪明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放在末世前,她这个年纪不过刚上初中。
她见过很多死人,可这样残忍的景象她还是第一次见。
陈城下意识地往江暮云身后藏去,想要避开这样恐怖的景象。
江暮云觉察到了她的害怕。
江暮云安抚性地摸了摸陈城的脑袋,却没有将她藏到身后。
陈城避无可避,只能将脸埋在江暮云的胳膊上。
江暮云这回没有拦她,只和楚不闻一起同那女人交谈了几句,细细地打探着关于那些变异鱼的消息。
渐渐的,陈城心里翻涌的恐惧平复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了眼那个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气血的女人,而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块掉在木筏上的污黑皮肉上。
江暮云转头对楚不闻低声说了几句,楚不闻点点头,转身钻回雨棚里,不一会楚不闻手上就提着一个用无纺布裹起来的小布包。
江暮云接过小布包,将它抛到了木筏上:“这消息算是我们买的,多谢了。”
回到雨棚底下的江暮云拍拍身上的水珠,问陈城道:“害怕吗?”
陈城点了点头,坦然道:“怕。”
江暮云笑道:“怕你还盯着看。”
陈城最后盯着那块烂肉的动作并没有被江暮云忽略。
陈城想了想道:“我得多看看。如果看完不怕了,那我以后碰到这种事也能镇定一点,多一点活命的机会。”
于连长忍不住逗小孩:“可你不是看完还怕呢吗?”
陈城抿唇,认真道:“所以我就想,我一定会跟着奶奶好好学,争取早点让这些东西消失。奶奶一个人做不到,首都还会有很多爷爷奶奶,我会跟他们一起学。学累了,我就想想今天的那个人,那块肉。”
于连长沉默了片刻后道:“于叔和你道歉。你想着用今天的事激励自己造福天下,而我只想着开你玩笑,这事是你于叔叔做错了。我们陈城的格局比你于叔叔大得多。”
陈城也沉默了片刻,而后慢吞吞道:“倒也不是激励自己。主要是我一想起今天看见的画面,就会被直接吓到清醒。困了的时候想一想,还挺提神醒脑的。”
于连长闷不吭声地跑去开船,整个人蹲在船尾一脸自闭。
江暮云有些好笑地揉揉陈城的脑袋,小声道:“你看你把你于叔逗的。”
陈城抿着嘴笑:“谁让他先逗我的来着。”
眼看着江暮云一行人调头离开,木筏上的所有人都齐齐松了口气,被少年扶着的女人更是在直接软瘫在少年的身上,险些带着少年一起摔倒。
女人被少年扶着坐回木床上,喘着粗气问道:“他们丢过来的东西是什么?”
双手捧着一块摊开的无纺布的中年男人,布料里兜着的几个小小的密封袋怔愣道:“好像、好像是细盐。”
正是他们用得上,买不起,又不惹眼的东西。
女人摸着还能感知到痛觉的腹部,看着头顶上简陋的挡雨棚,虚虚笑道:“运气真好。”
“走吧,继续往南走。避开海市,去南市那几个军队建的基地。”女人的胸口微微起伏:“咱们一家子命不该绝。”
“我们还按原路线走吗?”楚不闻皱着眉,在地图上把那女人说过的有变异鱼出现的地区全部标了出来,而后把它们全部圈成一大块。
齐市距离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不远,如果按照他们计划的路线走,他们明天就能到齐市附近。
那群变异鱼既然没追着逃难的人群南下,那就很可能是只会在被污染的水域活动,他们要绕开那片地方,说难不难,说艰难也不简单。
要么往西,绕回内陆。风险是如果这样绕的话,那他们带的油是绝对不够他们一路北上到首都的。
而且从内陆北上,后面也未必还能走水路。
走不了水路,速度变慢倒不是最重要的。
问题是北方现在很可能是大水刚退的状态。
在雨季到来之前,北方早就成了一片荒漠。
大水过后能留下的,八成不是湿流沙就是沼泽地。
他们在场所有会喘气的生物里,恐怕只有鹦鹉和小懒能活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