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斐被拐卖时刚过五岁生日,还在读幼儿园的年纪,穿着一身喜庆新衣,皮肤白皙,眼珠乌黑,小小的两个丸子头上别着兔绒团团发夹,玉雪可爱。
拐她的人贩倒过好几手,最后一家本想以高价把她卖去东南亚或者欧洲的淫窟当雏妓,却碰上个财大气粗的杀手组织来买人,看中阮斐的脾气和脸蛋,将她挑走。
于是,她和其余几十个孩子一起,被丢进了这个组织的储备训练营。
孩子们的内心或许相当脆弱,又或许相当容易被环境所塑造。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在哭,但随着能留下的孩子一个一个的减少,他们开始适应这场残酷的生存训练游戏。
到了十岁那年,阮斐作为他们训练营里最后胜出的十个孩子之一,被送去东南亚的某座原始丛林内参加最后一场生存晋级赛。
“最后一场”是她的教官说的,她只说这是目前阶段最后的选拔,至于她要跟什么人、多少人竞争;选拔之后晋升去哪里、做什么;失败了又会怎样……没人再跟她透露。
也就是在这场生存晋级赛里,阮斐遇见林宿白。
她无意撞见他跟另一个孩子的谈话,更不想听见他们密谋其他孩子手里的信息与分数。
被发现时也只是坦荡戒备地从比她人还高上许多的草丛中走出来,装作听不懂他们英文对话的警惕模样,在那戴着怪物面具的男孩走到她面前时,面色不变,心跳如雷,听见他问:“哑巴?”
阮斐确实不爱说话,心想哑巴就哑巴,一声不吭地攥紧背后的武器,用余光盯紧男孩手里始终没有放下的雪亮刀刃。
他们最终没有交手,戴着怪物面具的男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她后面找到一个机会脱身离开。
那时阮斐以为是他轻敌,或是有什么对女生手下留情的奇怪原则,后来才知道,这丛林生存晋级赛里,同样也流传着一个关于她的传闻——有个“不爱笑的哑巴女”,她仿佛是哑巴,又可能是聋子,漂亮、狠辣,从不说一句话,但遇见她的人,谁也别想从她那里讨到好处。
他衡量,然后做出了适时的、相安无事的决定。
(二)
选拔晋级赛后,阮斐成功获得了一个排名,也因此被送往了一个位于马来半岛的秘密基地。
基地坐落于种植园的深处,四周有着成片的棕树、椰林,每天都有专人来运送物资、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像是自成了一个与世隔绝、不被打扰的小社会。
只是这个社会没有文明,没有安宁,只有野蛮的丛林法则和血腥的杀戮教学。
所有通过了选拔来的孩子都被安置在此处,大大小小、年龄不一,接受着不同阶段的课程训练。
然后某一天,有人向他们宣布,将把部分人两两分组,作为以后的任务搭档一起训练、共同居住。
这个消息让一些孩子感到兴奋,但更多的,是无所谓如何被安排的漠然。
在后面的几天训练里,阮斐偶尔会听见有人在背后嘿嘿笑着讨论谁会跟她分配到一起,她晚上被抱住的时候会叫还是会哭,哭不哭得出来、有没有声音?
阮斐依旧没什么表现,像是坐实了自己是个哑巴的设定般,依旧一声不吭,不与人来往。
拿到被分配好的房间号后,也只是不询问、不质疑、无所谓地走进去,在椅子上坐下来,然后握着一柄藏好的锋利餐刀,等待着她的“搭档”到来。
她想,如果踏进门来的这个人是她讨厌的人,那她需要换一个。
但出乎意料的,打开门的是那个戴着可怕怪物面具的男孩。
他似乎刚从训练场上下来,面具上还沾着一两点血迹。注意到阮斐的目光后,他抬手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看见其上的血点,嫌脏地抛到了一边。
露出的一张脸,漂亮精致,雌雄莫辨,如春花般绚烂。
他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自如地坐下来,又拿起桌上的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用中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不想落入下风,阮斐出声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阮斐清晰出声,林宿白有些惊讶,抬眼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有惊讶太久,他喝下杯中的水,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没有名字,不过现在,你可以叫我十三。”
“十四。”阮斐有样学样,也报出自己的排名,搪塞过去。
当晚,阮斐并没有扎出藏在手里的餐刀。她已经了解到,这位排行十三的“怪物”男孩,有着不俗的实力,她很难得手。便暂时收了刀锋,像往常一样,自顾自完成功课、洗漱、躺下。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林宿白并没有乖乖听从上面的要求跟她睡在一起的意思,阮斐也懒得管他到底要怎么睡觉。
在熄灯的黑暗中,她睁眼听着另一道陌生的呼吸声,绷紧神经警惕着,在久久没有察觉到危险后,渐渐浅眠过去。
(三)
之后的日子便那样过下去。两年间,循环往复着学习、训练、考核、外出执行任务这几个枯燥的环节,跟从前的几年似乎没什么不同。
只是阮斐和林宿白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
虽然,他俩被指定成为了注定要同生共死的任务搭档,但谁也没打算真心交付,将对方真正当做同伴考虑起来。他们私下大部分时候都是各过各的,不会去热络寻找对方感兴趣的话题,更不会去打破两人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界限。
直到——一次看似寻常的事件带来转机。
那天阮斐正在练习外伤缝合,忽然有颠颠看乐子的人跑来跟她讲,林宿白跟人打起来了。
基地内禁止私斗,违者会受到惩罚,而作为林宿白的搭档,按规矩也要被连坐。阮斐不想不明不白就领罚,于是也跟着去看了看。
打架的动静弄得很大,几乎大半个基地有空闲的人都来了,将林宿白围在中间起哄叫好,像是在看地下黑拳的现场般,唯恐天下不乱地替趴在地上的三人数着倒地的秒数。
林宿白打得很狠,几乎没有留半点情面,一片狼藉的大厅里,他踩在其中一人的头上,冷冷垂眼看着,看着对方完全失去反抗的意志,趴在地上再不动弹,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人群中的阮斐已经从周围的讨论声中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便在更多人发现她并起哄之前,快速转身离去,回到了房间。
没多久,林宿白也回来了。看见她在房里,掀了掀眼皮,什么也没说,自己去拿药箱处理手上的擦伤。他最近到了变声期,嗓子时常充血,平时说话也像跟阮斐呆久了似的,变得能省则省。
阮斐一直看着他,等到他慢条斯理涂完了碘伏,重新放好药箱,打算出去时,才开口问:“为什么要打架?”
她不是想知道林宿白为什么要打那三人,因为直接原因很简单,她已经从围观者那里听说了——那被打的三人问林宿白她好不好睡,愿不愿意交换出来。
这样的事,在这个基地不是什么伤风败俗、有违道德的行为。基地里并不禁止性、任何形式的性行为,只要不影响训练和任务,滥交也无所谓。一些年纪稍大些的孩子早就是个中老手,又正是躁动时候,十分热衷于向年纪稍小些的孩子输送此类经验,以彰显地位和权力。
所以阮斐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为此动怒的?他们羞辱和压迫的人又不是他,他完全可以像老十那样为了显得合群和“成熟”,对此欣然允应;也可以像十二那样哈哈笑着把话题转移婉拒,何至于变了脸色,踹翻桌子打人呢?
阮斐并不觉得,这是像看热闹的人口中所说的,“为了她,冲冠一怒”。
林宿白正要开门,闻言说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也不用担心领罚。”
“我不明白,这事跟你没关系才对。”阮斐说,“反正被谈起的又不是你们。”
林宿白并不争论,敷衍说:“那就没关系吧,我只是心情不好,他们正好撞上了。”
往常话说到这个份上,阮斐便该懂了,他一点也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只是这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执拗起来,一定要林宿白给出答案,逼迫着他说道:“你是为自己的占有欲受到了挑衅和侵犯而生气,还是为我受到了羞辱而生气?”
林宿白忽然转身大步走向阮斐,强硬地用腿分开她的双腿,挤了进来。
十三岁的少女,正像是一朵芙蕖含羞待放的时候,褪去了小女孩的圆润乖巧,下巴变得尖尖的,显出几分清丽动人的绰约风姿。
阮斐神色平静,任双腿被人打开,就好像不知道对一个稚嫩的少女来说,这是个极度危险的姿势一般。
林宿白再进一步,俯下身来撑在她的身侧,对上她平静坦荡的眼睛,问道:“现在你是什么样的感觉?”
进入青春期后,林宿白的身量长高了许多,身形也有了很大改变,这样压过来时,阮斐感觉到了压迫。她背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林宿白说:“我曾经被关在一栋建筑内,教官说活下来才能出来,其余的不管。和你走进房间那天一样,我偷偷藏了小刀,在那些人强奸了其他女孩后,来拖我的腿的时候,我把刀扎向了他。捅了几刀我也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杀人,”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控制不住浮现一个浅淡的笑容,“却好像亲自宣告了一个噩梦的结束,我意识到我也是有反抗的力量的。”
“之后我一直加倍努力,去获取自保的能力。可以说,我并不逊色于你,在这里,只要我不愿意,没有人能拿我怎么样。但是你好像不是这样认为,为什么?”
原本,林宿白只是想吓吓她,却不料听到这样一席剖白。他沉默滚动了一下还不算明显的喉结,在听见有人去拖她腿的时候,埋在内心深处的东西,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了一下。他理解这样的恐惧和屈辱。
他看着阮斐,像是第一天才认识这个女孩一样,盯着她问:“你想确认的到底是什么?”
阮斐也不清楚,她其实挺难弄懂自己的,难理清此刻翻涌在她心中的陌生情绪,索性单刀直入:“我只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这样我才能有下一步的判断。”
“判断什么?”
“你是怎样看待我,我又该怎么对待你。”
林宿白笑了一下,“要是我不想说呢?”
阮斐伸手推开他,将双腿并拢,眉目低垂,“那我就不用做出任何改变,也可以不用再想这些我也不是很明白的事情,最好不过。”
林宿白完全懂了,阮斐是想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为此,她也愿意敞开自己的心扉,交换他的实话。如若不然,两人之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就像之前一样。
沉默的空气在时间中沉淀,他看着阮斐思考了许久,最终选择了开口:“我讨厌听别人这样谈起,无论是你,还是我妈妈。我并不仅仅因为你被羞辱而感到生气,也痛恨被这样打压和支配,我讨厌这种屈服于‘规则’之下的软弱,所以我给了他一拳……也可能是好几拳,不记得了。十四,请问你满意了吗?”
阮斐点点头,礼貌道:“谢谢你。”
忽然,她又没头没脑地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不叫十四,我叫甄宝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