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苏河和滕禹走来。经耿行锋介绍,凌胤云得知他们也是校尉,分别掌管骑兵营和弓箭营。同是校尉,话题自然很投缘,凌胤云很快便他们打成一片。
滕禹今夜不用值班,稍加放纵,脸上已有醉意。他晃了晃酒壶,醉醺醺道:「说起来,你们可知太子的逸事吗?」此语一出,眾人譁然,纷纷露出为难之色,耿行锋乾咳一声道:「滕兄,你似乎喝多了,不如先歇息好了。」
滕禹摇头晃脑,嘴里嘮叨说自己没醉,兀自道:「你们知道吗?我曾有个弟兄,前阵子娶了美娇娘,结果给太子撞见了,便将她带去府中当小妾。我弟兄不从,被泰子派人活活打个半死,发配边疆,他妻子为了守贞,最后也上吊了。」
凌胤云这下坐不住了,他猛然起身,顺势取过酒壶,厉声道:「滕兄,你喝醉了,满口胡言乱语,快回去睡觉!」
耿行锋看向苏河一眼,双目烁光闪闪,沉声道:「苏兄,今夜我们有要事,不便久留,就麻烦你带滕兄回帐歇息。」
苏河苦笑道:「我明白了。」他伸手搭过滕禹的肩膀,搀扶住他,缓步离去。眼见两人走远,耿行锋摇了摇头,轻叱道:「这滕禹未免太鲁莽了,他方才那席话,若传入他人耳中,可是大不敬之罪。」
凌胤云想起方胥忠告,叹道:「看来,我们须小心行事。」与此同时,殷修仓卒而至,看似神色慌张,经凌胤云再三询问,他才道出原因。原来他与袁小翎巡视,无意间谈起季氏姐妹,便对她开了个玩笑,惹得她有些不快,前去找季氏姐妹理论。
凌胤云暗叫不妙,三步併两步,迅速返回营帐。当他掀开布帘之时,眼前景象令他大吃一惊。袁小翎梳了个堕马簪,身披轻纱罗衣,脸沾脂粉,明艷照人,佇立在他床铺旁。凌胤云呆然半晌,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季冬梅瞧他诧异之色,将事情娓娓道来,原来,经殷修大肆渲染,袁小翎为之气结,想一睹季氏姐妹芳容。初见之时,袁小翎对她们绝美容貌感到震惊,自惭形秽。季冬梅说她也是美人胚子,无须妄自菲薄,袁小翎不信,故她们两人施以巧手,替她妆扮一番。
季夏荷见凌胤云看傻了眼,甜甜一笑,明知故问道:「凌爷,你瞧瞧,袁小姐是否变得很美?」
袁小翎见季夏荷提起自己,俏脸一红,忸怩身子,轻抬美眸,注视凌胤云,彷彿待他回话。凌胤云瞧她秀色可餐,心中一荡,旋又故作不悦道:「你现在这样,切勿出去见人。」
袁小翎面色黯淡道:「我果然不适合这装扮。」
正当她打算卸去妆容,凌胤云忽地道:「我是说你太美了,倘若你这样见人,一群男人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纷纷上门提亲,那我可就头疼了。」
袁小翎秀眸掠过一丝异采,满颊艷红,问道:「二哥也觉得我漂亮吗?」
凌胤云笑道:「当然漂亮。」倏忽间,他想起滕禹方才酒醉之言,正色道:「方才我所述,并非空穴来风,倘若哪个王权贵族真看上你了,那着实棘手了。」
袁小翎眨了眨杏眼,欣然道:「我现在这副模样,谁也不给见,只给你一个人瞧。」
凌胤云见她开心,心中亦随之喜悦,笑道:「这也不必,你好不容易换上,现在就换下未免可惜。今晚你便待我帐内,不走出去,便无人瞧见了。」
袁小翎娇躯微颤,玉面飞霞,赧然道:「这、这怎么成呢,要是让人撞见,那该如何是好?」
凌胤云笑了笑,道:「这你不须担心,今晚我要值班,不会待在帐中。」袁小翎闻听此言,先是松下一口气,旋又露出惋惜之色。间聊片刻,凌胤云换上戎装,刀收腰间,值班夜巡。
凌胤云偕同耿行锋,巧遇正在观星的方胥,故结伴而行。经过一处水沟,发觉几道人影鬼鬼祟祟,方胥定眼一瞧,便认出其中一人是白婉。经凌胤云一问,方才明白她竟是白子嵐同父异母的妹妹。
方胥走上前,躬身道:「不知白大小姐在这,所谓何事?」白婉露出微笑,指了指后方,眾人顺她手势瞧去,只见一名男子被人按住肩膀,朝他嘴里猛灌酒。白婉不以为然道:「他比剑输了,所以罚他喝酒。」
耿行锋面色不悦,厉声道:「这已不是罚酒,而是灌酒了。」
白婉瞧他一眼,冷然道:「你又是何人?」
方胥缓颊道:「这位是雪泉关耿副总兵,旁边这位则是凌校尉。」
白婉双目一亮,凝视半晌,浅笑道:「你就是凌胤云?我常听父兄提起你,他们说你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凌胤云耸耸肩道:「此虚名愧不敢当。」
白婉冷哼一声,道:「别在我面前装出谦谦君子,我不吃这套。好,既然父兄这般看重你,那你与我比剑,我倒要瞧瞧你是否真这么厉害。」凌胤云暗叫不好,若是单纯比武,他是胸有成竹,有恃无恐。但对方可是白子嵐亲妹,于情于理,都不能开罪她。
方胥也看出他为难之处,出面打圆场,笑道:「夜已深了,若让白将军发觉白大小姐游荡于此,恐有不妥。」
白婉不悦道:「你别拿他压我,我才不怕他。」她看向凌胤云,挑衅道:「你不肯跟我比武,难道是怕输给我?」
耿行锋见她一个女孩子家口出狂言,咄咄逼人,忍不住道:「哼,你说要比试,但无论输赢均对他不利。他堂堂一个武官,即使胜过了你,也会被人说胜之不武。」
白婉柳眉倒竖,大嗔道:「好,那我找人和他比武,这总行了吧?」话犹未毕,元仲和蒲都,一起走了过来。方胥瞧见两人,眉头微皱,凑到凌胤云耳旁,道:「左边的是元仲,乃姜平手下家将,右边是蒲都,乃鹿州郡尉之子。唉,这两人均不好惹,切勿莽撞行事。」
凌胤云点头道:「放心,凌某自有分寸。」
白婉瞧见两人低声耳语,甚是不悦,催促道:「快说,你到底比不比?」
凌胤云好整以暇,从容道:「承蒙白大小姐如此看重,凌某盛情难却,只是现在正值夜班,实不宜与人械斗。他日若偷得半日间,定领教一番。」他暗忖道,总之先捱过这一关,改日见她一次,便避开一次。
白婉怎可能轻易放过他,抿唇道:「你若不肯战,我便当你输了。既然输了,你就要喝下三杯罚酒。」
凌胤云早知她会无理取闹,先是淡然一笑,旋又目露厉芒,冷冷道:「若要凌某喝下这杯罚酒,本来不是什么难事,但军法有令,值勤之人不得饮酒,倘若自饮或迫人饮酒,均受军法处置。敢问白大小姐,愿承担此罪吗?」白婉顿时语塞,目定口呆,她再怎样胡闹,也深知军令如山不可触犯。
方胥展顏一笑,暗喜此计甚妙,此举委实令白婉无法反驳,只见她瞪了半晌,忿然道:「你给我走着瞧!」她逕自转身,偕同元仲和蒲都离去。
耿行锋轻叱道:「好个白大小姐,竟这般目无中人。褚衣侯为人正气凛然,群雄服之,白将军温文儒雅,待人以礼,怎就出了这刁蛮ㄚ头?」
方胥摸了摸鬍子,苦笑道:「褚衣侯身为郡守,公务繁忙,无暇管束她。」
耿行锋冷哼一声道:「这样下去终会闯出大祸。」
眾人梭巡一圈之后,直至寅时,方才各自回帐。
凌胤云甫入帐内,季氏姐妹伺候其更衣,他本想婉拒却被异口同声回绝。凌胤云想起袁小翎,询问之下,得知她放不下矜持,不敢久留帐中,仅稍坐一会便离去了。
熄灯之后,帐外忽传窸窣声,凌胤云心下一惊,抽出匕首,却被来人扼住手腕。一个熟悉声音传来,细语道:「是我。」
凌胤云面露讶然之色,登时意会过来他是白子嵐。白子嵐逕自躺下,欣然道:「藏了两位美婢,看来你艳福不浅。」
凌胤云想起稍早之事,战战兢兢道:「你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白子嵐见他语气警戒,轻叹道:「唉,我真不该说那些话,教你这般防范我。」
凌胤云担忧季氏姐妹听见对话,低语道:「此事不宜现在说。」
白子嵐露出微笑,不以为然道:「不用担心,你以为她们什么也不知情吗?方胥与我相识多年,怎会不知我心中所想。」
凌胤云大惑不解道:「你为何会走上这条路?」
白子嵐长吁一口气,肃容道:「王上虽平庸,但也算过得去,可惜他膝下三子均为祸根。以太子来说,此人表面礼贤下士,实则荒淫无道,佔田欺农,强抢民女,倘若东窗事发,便让其手下顶罪。如此狡獪之人,何以谈论治国,何以平天下?」
凌胤云忍不住道:「乐平君和雍山君又如何呢?」
白子嵐摇了摇头,叹道:「自古以来,传嫡传长,纵使次子贤良爱民,亦不能继承大统,更何况,乐平君生活奢华,挥霍无度。雍山君好大喜功,肆意徵兵。此二人相比太子荒唐行径,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胤云见他义愤填膺,不满现状,便知他之所以有此念头,可谓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他无奈道:「你为何找上我?」
白子嵐道:「你擅于打仗,凡是国家均须倚赖军事,方可巩固疆土。」
凌胤云反问道:「若我只想归隐山林呢?」
白子嵐道:「倘若天下人均为己想,不顾他人,又会如何?农夫不务农,商人不经商,以致国力每况愈下。邻近诸国,见其衰微,乘机而入,到了那时,人民又能安居乐业吗?」
凌胤云皱眉道:「唉,我不过一介莽夫。」
白子嵐摇摇头,道:「若由不擅打仗之人,发号施令,即使明知此人决策,会害死大半弟兄,你仍肯听令吗?今日你跟着袁总兵,未感同身受,乃因他为名将,用兵得宜,深谋远略。」
凌胤云面露难色,一时之间,不知所措,白子嵐所述,虽未令他认同,但也非毫无道理。身为军士一员,任一决策,均攸关士兵生死存亡,稍不谨慎,便后悔莫及。
良久,两人缄默不语,不再出声,凌胤云不知他是否睡了,但若再开口,又担忧他提起此事,心里稍作挣扎,最终选择闔上双眼,兀自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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