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一名宫婢过来,通传王后要与他会面。步至帐内,邢梦縈一见着他,纤手轻摆,使过眼色。待眾婢女离席出帐,她看向凌胤云,凝视半晌,倏忽间,大嗔道:「你好大胆!倘若哀家没遏止你,你便杀了胡中辛,倘若玄武国追究起来,你该当何罪?」
凌胤云忙道:「卑职该死。」
邢梦縈蹙眉道:「不仅如此,你可知晓,你差点坏了大事?」
凌胤云纳闷道:「卑职不明白。」
邢梦縈道:「你还记得,哀家在王上面前,劝諫不让你出战吗?」她顿了顿,续道:「事实上,哀家并没要让你不出战,反之,若你不肯答允,哀家也会想方设法,迫你参加。当时佯装替你求情,不过掩人耳目。」
凌胤云心中一凛,问道:「王后为何这般做?」
邢梦縈面色肃容道:「哀家要让你立功,这样才能迫你坐上总兵之位。」眼见凌胤云一脸茫然,似是不解,邢梦縈轻叹口气道:「袁总兵,曾对哀家有恩,他委託哀家安排,让你名正言顺当上总兵。」
凌胤云问道:「什么恩情?」
邢梦縈美眸一瞪,目光灼灼而来,冷然道:「这事你不须知道,也不该知道。」
凌胤云见她怒形于色,不敢多问,忙道:「卑职明白了。」片刻,邢梦縈容色稍缓,摇了摇头,道:「瞧你面容惨淡,毫无喜悦,哪像是立下大功之人。」
凌胤云叹道:「卑职身不由己,还望王后明察。」
邢梦縈笑道:「你是否担忧这样,此举会引来太子更加妒忌?」凌胤云虽缄默,但神情已道出一切。邢梦縈续道:「你只对了一半。太子对你更加仇视,无庸置疑。可你博得满堂彩,眾所瞩目,他们断不能轻易害你。」
凌胤云听得目定口呆,好一会才回道:「王后所言甚是。」
邢梦縈正襟危坐,面色忽沉,话锋迅转,凛然道:「哀家所求,你是时候给答覆了。」
邢梦縈身子一震,略感为难,早在来此之前,他便猜到邢梦縈会提起此事。凌胤云沉吟半晌,问道:「王后可否告知卑职,其中私怨为何?」
邢梦縈冷冷道:「哀家说了,你若不答允,便不得知晓。」
凌胤云道:「既是如此,那可否让卑职明白潘兴所作恶事?卑职不想错杀,还请王后见谅。」
刑梦縈先是一怔,旋又露出喜色,欣然道:「不错,现学现卖,竟运用了哀家所教之事,懂得讨价还价。」
凌胤云尷尬道:「卑职不过仿效,实不足掛齿。」
邢梦縈似已准备,从毯子下取出一卷帛纸,交递给他。凌胤云稍作翻阅,大惊失色,他心想倘若这上面记载均属实,潘兴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他砍。
邢梦縈道:「字字句句,千真万确,绝无虚假。倘若你还是不信,哀家也不迫你,此事当作哀家没说过,你也不可向人提起。」
凌胤云皱眉道:「可否给卑职思虑一下?」
邢梦縈沉着脸,瞟了他一眼,道:「哀家不喜拖沓之人,但念你今日有功,可网开一面。明日一早,务必给哀家一个答覆。」
凌胤云作揖道:「卑职领命。」旋即,邢梦縈挥挥手,下达逐客令。凌胤云松下一口气,他本就没打算久留,稍作施礼便离去。为免途中被人拦下,又要虚与委蛇一番,凌胤云绕开主道,专挑小径,快步返回营帐。
凌胤云大败霍婴和胡中辛一事,早已在营寨中传开,季氏姐妹见着他,目闪异采,甜甜一笑,送上恭贺。但见凌胤云心事重重,面色为难,季冬梅微微一笑,道:「自古以来,但凡立功,均是喜事,可凌爷却愁容满面,真令人费解。」
凌胤云没好气道:「若你被人盯上,甚至要你性命,你便不会开心了。」他一想到太子今日所为,便不寒而慄。
季冬梅正色道:「凌爷所言不假,若我是敌人,定对你更加顾忌。只是,眼下凌爷乃大红人,若要施诈,定是谨慎安排,巧妙至极。」
凌胤云皱眉道:「这正是我担忧之事。」他叹了口气,无奈摇头。倏忽间,他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认识潘兴这人吗?」
后方季夏荷原在斟酒,闻听此言,顿时眼神射出厉芒,忿忿道:「凌爷,为何突然提起此人?」
凌胤云见她透出杀意,大为震惊。他忙道:「你们与他有仇?」
季夏荷冷冷道:「当日屠村,他便是带头之人。若说太子是主谋,那他帮兇之名定是赖不掉。」
凌胤云心中凛然,道:「我或许能除掉他。」
季夏荷眼睛为之一亮,兴奋道:「莫非,凌爷决定答允我们了?」
凌胤云摇头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因某些原因,要将潘兴除去,其他想法,我暂且还没有。」
季冬梅歛衽回礼,柔声道:「凌爷肯助我们除去此人,已是大恩。」
凌胤云点头道:「那你们便告诉我,有关他的弱点和习性,此次动手,绝不容半分差错。」
季冬梅见他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将所知全盘托出。凌胤云细听,每有疑虑,便打岔发问,求好心切。大致明白了,天色渐晚。凌胤云稍用晚膳,便回帐歇息。季氏姐妹见他愿杀潘兴,替她们报仇,高兴之及,紧靠而来。凌胤云稍作退让,姐妹各睡一侧,寸步距离,互不碰触,一觉天明。
凌胤云起了个大早,心意已定,故神采飞扬,轻松自在。他往太后营帐前去,邢梦縈早在等他。凌胤云直截了当道:「经昨晚思考,我决定答允王后。」
邢梦縈似是不意外,展顏一笑,轻声道:「好,不愧是哀家看中之人,今日下午,王上要去东原山打猎,你便乘此,替哀家杀了那廝。」
凌胤云忽觉不妥,疑心道:「这么突然?」
邢梦縈仰起俏脸,双目精芒闪出,冷峻道:「哀家明白你想从长计议,但有时成事,讲求良机,不可错过。」
凌胤云皱眉道:「卑职该如何做?」
邢梦縈道:「下午哀家会亲去,到时再告知你。」她伸出玉手,轻轻举杯,另一手以袖口遮掩,提盅而饮。接着,她指着桌上一杯酒盅,道:「此为进贡名酒,哀家在此,先预祝你武运昌隆。」
凌胤云接过酒盅,一饮而尽,旋即躬身离去。甫踏出帐外,不到百步,便见到白婉迎面而来。凌胤云心中一惊,大叫不妙,正想绕路而行,却被白婉抢步赶上。
凌胤云想起先前,洗刷谣言,若她因此气愤,兴师问罪,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果不其然,白婉提起此事,略显不悦。不过,她旋又露出喜色,喜孜孜道:「凌总兵扬我国威,升官加爵,我先前真是小瞧了你。既你骑射高超,今日下午,东原山狩猎,你会出席吧?」
凌胤云不知她葫芦卖什么药,纳闷道:「不知有何指教?」
白婉笑道:「今日我也会出席,咱们便来比一比,看谁能大丰收。或许我骑射不如你,但我自幼在荆鹿长大,諳知东原山地势,我可不会输你。」
凌胤云闻言一怔,摇头苦笑,他暗忖道,原以为白婉目中无人,蛮不讲理,但依她年纪,不过是小孩子顽皮胡闹。凌胤云道:「好,我便与你一比。只是,你须答允我,不可再欺凌他人。」
白婉想了想,道:「你是说那次灌酒之事吗?事实上,那并非我意。那是元仲从旁瞎起鬨,说要讨我欢心,才出此计策。」
凌胤云恍然大悟,挠了挠鼻子,故作自信道:「那就一言为定,今日我必让你心服,教你不敢再与我比试。」
白婉哈哈一笑,道:「此时言勇,未免过早。」凌胤云还要做准备,匆匆告别白婉,便往营帐返去。在季氏姐妹陪伴下,他小睡午觉,旋即起身,稍作整装,出发东原山。
过不多时,他来到山腰之下,早已聚满人潮。滇成王高喝一声,参加狩猎盛宴的眾将驭马奔驰,迅速窜入山林,不到一会,身影尽数消失。
凌胤云随之跟上,往山上前去。他放缓韁绳,让马缓步,左右环顾。果不其然,一名身穿黑斗篷的人,佇立在。
前方,那人竟是邢梦縈。邢梦縈看向凌胤云,浅笑道:「你无须惊讶,此事不可传他耳,为求慎重,哀家亲来。」
凌胤云缓过神来,道:「不知计策为何?」
邢梦縈将一綑箭矢,递给凌胤云,道:「凡出席狩猎之人,为了公允,箭矢中间均涂上不同花纹釉漆,我方才给你的羽箭,并无任何涂色。」
凌胤云惊道:「王后要我射死潘兴?」
邢梦縈冷然道:「此次狩猎,不仅藏于林中,掩人耳目,更能正大光明持弓,尾随其后,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凌胤云问道:「山上之大,我该如何找到他?」
邢梦縈笑了笑道:「我在他身旁佈有眼线,他为了讨好滇成王,已找到一处洞穴,打算猎熊。」邢梦縈将註明方位的帛图交给他,叮嘱道:「切记,下手乾净俐落。」凌胤云点了点头,快马加鞭,赶往指定地点。
不出一会,白子嵐乘着骏马,出现在前方,他从容自在,似是等候多时。凌胤云讶然止步,往他望去,忍不住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白子嵐道:「你若要狩猎,我这便离去。你若要杀人,我劝你放弃。」
凌胤云悚然一惊,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白子嵐点头道:「方胥乃我老相识,季氏姐妹二人,均是他养女。你说说,我会不知情吗?」
凌胤云问道:「你为何不让我杀他?」
白子嵐摇摇头,笑道:「你若杀他,鷸蚌相争,王后坐收渔翁之利。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秘密,你若杀了潘兴,自身也活不了。」
凌胤云心中大讶,狐疑道:「你有何证据?」白子嵐沉思半晌,缄默不语,倏忽间,他注意到凌胤云身后那捆箭矢,走上前去,将箭矢取下,瞧了一眼,脸上透出恍然之意。凌胤云忙道:「这箭有何问题?」
白子嵐取出自身箭矢,两者比较,解释道:「为求公平起见,参赛的箭矢除了涂漆,不管箭头、箭身和箭尾羽毛材质和长短均必须相同。王后交给你的箭矢,箭头呈倒鉤,与我手中箭矢大不相同。若我没猜错,你原先箭矢也有倒鉤。」
凌胤云惊讶之馀,赶忙取下箭筒,抽出箭矢查看,果不其然,他原本被分配的箭,的确有倒鉤。凌胤云倒抽一口凉气,暗忖道,倘若真用王后赐箭将潘兴射死,到时检查起来,便百口莫辩。他颤声道:「难道说,王后想陷害于我?」
白子嵐冷笑道:「这不意外,因为若是我,也会这么做,只有你死了,才能掩盖真相,教人不发觉。」
凌胤云双手握拳,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咬牙道:「难怪常言道,最毒妇人心。」
白子嵐不以为然道:「能当上王后,你当她是善男信女吗?她若没有一点手腕,早已在宠妃之时,便给人推入枯井,死得不明不白了。」
凌胤云垂下头,黯然失色,叹道:「唉,我竟会相信她。」
白子嵐正色道:「你要怨恨,又或是懊悔,回帐再说也不迟。如今你该想想,你是否仍要杀潘兴。」
凌胤云问道:「此言何意?」
白子嵐双目一闪道:「你曾答允季氏姐妹,莫非想做背信之人?」
凌胤云不解道:「可我现在若动手,自身难保。」
白子嵐笑了笑,道:「我既出现在此,你以为我没有准备吗?」凌胤云低下头,沉思半晌,踌躇不安。白子嵐看穿他心思,道:「你放心,我不会因此事,迫你加入我阵营。倘若我这样做,你非心甘情愿,对我亦无帮助。」
凌胤云道:「你能助我杀了潘兴?」
白子嵐目光闪动,嘴角轻扬,沉声道:「你当真以为这场盛宴,人人均沉浸狩猎吗?潘兴乃太子党之人,我要对付他,合情合理。我早准备人马,要对付潘兴。可我人手不足,并不能致他于死,只是挑起纷争罢了。」
凌胤云问道:「你要如何做?」
白子嵐从布裹取出两捆箭矢,笑了笑,道:「这两捆箭矢,便是关键。它们上面漆色分别所属徐龚和柳无晃,这两人均是乐平君的人。我要用此箭射潘兴,将其嫁祸给他们,引起乐平君和太子之间嫌隙。」
凌胤云惊诧道:「这招真厉害。」直至为止,他才发觉自己多无知,捲入这场权力斗争之中,却毫无招架之力,仅能任人摆佈。
白子嵐微微一笑,道:「在战场上,你要射杀一个人,矇眼也能办到,但在官场之中,你若要杀一个人,定要精心计算,更何况,潘兴身为将军,岂能让你轻易杀掉。」
凌胤云恍然道:「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白子嵐将其中一綑箭拆开,各分半数,交给凌胤云。他道:「我收到消息,柳无晃为求表现,跟在王上身旁,距离潘兴很远,所以不便栽赃他。我方才给你之箭,乃是徐龚的箭矢。」
凌胤云心中一凛,道:「你连这都计算好了?」
白子嵐沉声道:「成大事者,谨慎行事,方为上乘。」他拉起马韁,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再晚便迟了。」语毕,他踢了下马腹,骋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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